艾莉森(时雨泽惠一著)丨小说资源阿里云盘/迅雷云盘免费txt下载-二次元共享站2cyshare

小说介绍

艾莉森为同名小说的女主人公。 该小说《艾莉森》是擅长创作正统清纯派冒险小说之在日热卖770万部的《奇诺之旅》作者时雨泽惠一的又一长篇幻想、冒险巨作。插画仍由超人气插画家黑星红白老师执笔。一篇少年与少女的冒险故事;一场令人心情激昂、充满梦想、精采无比的冒险旅程就此展开。

小说共发行了4本,分为三个故事,其中最后一本分为上、下本发行。

第一卷

第二卷 白昼夜梦

第三卷(上) 车窗外的路妥尼河

第四卷(下) 名为阴谋的列车

主要内容

故事主要讲述了天才女飞官与青梅竹马的维尔发生在一个架空大陆上的故事。 故事内的世界大约与现实中的1930到40年代相当。当时飞机刚发明不久,主要在战争中使用,一般旅行大多乘坐火车。故事中的世界只有一个大陆存在,而这个大陆被中央的路妥尼河及中央山脉分隔成东西两部份。大陆东侧为洛克希昂努联邦(简称洛克榭,官方语言为洛克榭语)及西侧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简称斯贝伊尔,官方语言为贝佐语)。两方对于“哪一边才是人类的起源”这个问题争执不下,最后诉诸于战争。虽然现在是休战状态,但仍然常有武装冲突。最近一次是世界历3277年时发生的列司托奇岛(一座路妥尼河上的小岛)纷争。

寻宝之旅。

于2008年4月TV化。 与时雨泽的另一部小说《莉莉亚&特雷兹》将合并改编成全26话完结的TV动画《艾莉森与莉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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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汇总

小说试读

序章 

世界历三二五六年 某处 正午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让我看见这些东西?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现在? 

我就要动手杀人了;用我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方法去杀数以千记的人。 

杀掉很多人,很多人的丈夫,儿子,父亲或兄弟—— 

他们会在大地上渐渐窒息,痛苦的喘息而死吧。 

我决定让自己成为稀世罕见的杀手。 

这是我几经苦思之后,所得到的结论。 

而我知道,这将是一条不归路。 

可是为什么?为何要偏偏让我在这时候,看见这样美丽的事物? 

尽管如此—— 

从现在起,我仍将遂行我的义务。 

以后是否还会有人来到这里? 

他是否也将看见这美好的一切? 

以往的我,深信不移的。 

而今后的我,将不得不去相信的。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看见这一切?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是现在? 

我不懂。 

我不懂。 

我不懂。 

我是否终将明白? 

我不知道。 

第一章

第一章 “艾莉森和维尔” 

世界历三二八七年 初夏 

天空是清澈浅苍的蓝。平缓的土地上,披覆着怏然绿意。 

远方可见中央山脉的险峻群峰,几座山头上边留着白雪。 

再过一阵子,当南来的风吹起,这片土地将正式迎接夏日的降临。 

背对着红砖砌成的校舍,少年坐在草地上。 

少年有着一头浅栗色的头发,衬着一双褐色的眼睛,与平均身高相当的体型,套着一件白色夏季短衫和浅紫蓝色的长裤。领口上的小小徽章,说明他是洛.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的五年级生。即使他没有跳级,年纪应该是十六、七岁。这所学校不接受连续二学期以上的不及格,也就是不准留级的。 

他慢条斯理地从身旁的皮书包取出一本书。一本小而厚的书,封底印着学校图书馆的藏书章。 

打开夹了书签的那一页,想读却又不自主地缓缓抬头望着天空。越发耀眼的阳光高挂天际,放肆地照着他和书本。 

合上书本,把书放进书包后,他站了起来。走了约莫五十步,来到一处林荫角落后,他便在绿叶茂密的树影下坐了下来。 

接着,又拿出了书本打开。 

他开始读了起来。 

洛.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位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与田园中。 

校舍在针叶树林的环绕中,校地几乎和一个小村子差不多大,五栋砖造校舍端端正正的排列着,外围则是教职员大楼、室内运动场和中央厨房等等。广阔的校地除了有非常大的田径竞技场、球技用运动场之外,还有供学生自然学习用的森林、田园、草地和树林。 

这里曾经是陆军骑兵队的屯驻地,二十四年前被教育省买下,便成了一所高等学校。此后也成为本地最有名的高等学府,并有上千名十二到十八岁的学生就读。 

就在少年读了五页左右时,一栋校舍的侧门打开,数十名配戴一年级徽章的学生喧闹地走了出来。走在最后的是个高瘦的中年教师,一手挟着携带式黑板,另一手关上了那扇门。 

少年抬头望去,只见一年级生们正有说有笑地走来,经过他面前时,有人梢显惊讶,也有人没多注意。 

走过来的高个子老师发现了他,于是走近停下脚步。 

“在看书啊,维尔?” 

听见有人跟他说话,维尔赫姆.休尔兹再次抬起脸,轻轻地点点头。 

老师好奇地问他正在看什么书。维尔迟疑了一会儿后,才将封面举起来给老师看。老师立刻露出苦笑。 

“真是服了你了。那本书上写了些什么啊?” 

“这是《童话故事全集》。” 

“童话故事?” 

“里面有好几篇西边的童话故事。其实也有很多西边的故事流传到我们这边来,不过故事的结局完全不同,满有意思的。” 

维尔答道。只见老师耸了耸肩: 

“图书室里居然有这种书啊。” 

“老师,您要去给一年级的上辅导课吗?” 

“对啊。那些小毛头才第一学期,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概是心情上还没脱离幼年学校吧。 

——对了维尔,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你已经可以教他们了。今天上的是历史课。你来了我就可以在一旁睡觉了。” 

老师半打趣地说。 

“不了,谢谢。” 

维尔笑着轻摇头。 

约莫三棵树外,学生们选定最大的一棵当做教室后,便把老师叫了过去。老师对维尔简短道别,随即走到学生面前展开脚架,将黑板放好。 

“老师,那个学长也是留校的吗?” 

其中一名学生为了不让这位五年级的学长听到,刻意小声询问。现场响起了一阵笑声。 

暑假是三天前开始放的,学生们大都各自回到他们暌违半年的故乡。现在这些留在这里的,都是上学期成绩不理想,需留在学校辅导十天才能返家的学生。 

“不,不是。” 

老师摇头说。 

“他该不会就是‘庆典’上的那个人吧?” 

听到有人问问题,老师随即回答: 

“是啊。不过他的成绩可一点也不差哦,连跳级都可以了。” 

咦?那他为何待在这里?又有人好奇地丢出这么一句,却见老师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 

他没有回答,而是拿起粉笔,径自在长方形的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马铃薯。 

“来,开始上课吧!再记不住永远吃不到妈妈煮的浓汤啦。我们先从地理开始。” 

马铃薯——一个横倒的椭圆形。 

这个世界唯一的大陆,就是这个形状。画在黑板上的这个马铃薯,与方位精准的投影法所画出来的世界地图别无二致。马铃薯的下缘正巧擦过赤道,上缘则稍稍超过北纬六十度。 

由下往上,老师在马铃薯的中间画了几个山形记号,约画到马铃薯的中央位置后,又在那小尖尖的左右两边画了两条平行的纵线。两条线在山脉的前端相连,再继续往北走,一直延伸到海。 

“大概是这样。老师画得不好,不过这边是中央山脉,这条线是路妥尼河。” 

位在正中央的山与河,将大陆一分为二。 

中央山脉包含好几座高达一万公尺的主峰,是世界最大最长的山脉。山麓南起于赤道附近的沙漠地区,一路向正北绵延至大陆中部,在不到北纬三十度之处结束。 

之后,等分大陆的工作就由路妥尼河接手。沿着山脉两侧平行向北流的东路妥尼河与西路妥尼河,在会合后继续往北,一路上容纳数条支流而越来越大,最后笔直地向北出海。 

“好,这边这个是?” 

在等分清楚的大陆地图上,老师指着东半部问道。 

“‘洛克榭’。” 

学生中立刻有人答出来。老师追问正式名称。 

“‘洛克榭昂努联邦’。是我们的国家。” 

一个女孩答道。 

“没错。可不能记不得正式名称喔!虽然还满长的。” 

教师如是说着,一手却在黑板上写下简称,这下子学生纷纷指责说:“好奸诈!”他还不以为意地反驳说:“因为太长了嘛!”。接着又指着西侧问: 

“那这里呢?” 

“‘邪恶帝国’。” 

一个学生用玩笑的语气立刻接口回答,学生们发出一阵哄笑。 

“也有人那么说。那它的正式名称或简称呢?” 

那个开玩笑的人没再回答,隔了一会儿才有另一个学生说: 

“‘贝佐.伊尔拓亚王国联合’。恩……好象简称‘斯贝伊尔’。” 

“正确答案。顺便提醒你们,在答案栏里写什么‘邪恶某某’的都算错哦。此外它还有一个非正式的名称,应该是大家最常用的。叫什么啊?” 

“‘河对岸’。” 

好几个人一齐回答。 

“对。它在路妥尼河的对岸,所以是河对岸。简单吧?那河对岸的人们平常怎么称呼我们洛克榭,你们知道吗?” 

没有人答得出这个问题。只听见几个错误的答案,之后便没人出声了。 

维尔一面读着童话书,一面低声地说道: 

“‘河对岸’——” 

他喃喃吐出正确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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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你们来自许多不同的国家,洛克榭是由大陆东侧十六个国家与地区所组成的。斯贝伊尔是由西边的两个大王国和几个小国组成,你们要记住。幼年学校只教过你们洛克榭的历史,但以后你们要知道,我们跟河对岸的关系也很重要。” 

“因为战争吗?” 

不知是谁问的,老师点点头说: 

“对,没错——” 

洛克榭与斯贝伊尔,两国“交流”的历史,几乎无异于一部战争的历史。 

最远古的文明诞生,在世界历只有个位数的年代里,受限与巨大的山河阻隔,东西两地互为全无交流的“另一个世界”。 

随着文明诞生、国家成立,经过无数次战争,东西各自聚合成一个庞大的帝国;后来就变成两个帝国之间的战争。太古的史书里记载,这个时期的东西帝国大战,多达数十次。 

后来,消灭河对岸的国家,渐渐成了东西帝国的野心。在地形因素下,这些野心全都以失败告终。曾有一方短暂地越过路妥尼河,将领土拓出去一小块,但没多久就被打回了河界。 

之后又过了近千年的岁月。往日的大帝国分崩离析,分化成许多小国。东与西又开始在消灭与扩张之间反反复复,历时数百年。 

进入中世纪,君王与骑士们的时代来临。距今约四百年前,西侧的王国结成联合体制。当年的皇帝们为了实现未竟的梦想,便趁东侧内战频频之际趁隙进攻。 

东侧立刻将内战搁在一旁,共同携手迎击可恨的河对岸国。隔着路妥尼河,这场攻防战又断断续续打了一百多年。最后是一种凶恶的传染病蔓延了全世界,才迫使这场战争结束。东西之间的国境线仍未改变,仍在路妥尼河与中央山脉上。 

到了使用枪炮的近代,东西双边则各自发生诸国的领土争夺战。不过在这段过程中,双方都注意到一项事实:〈万一河对岸团结起来打我们,那该怎么办——?〉 

就这样,甚至连时期和理由都差不多,东西分别做出了各自统一的合理选择。古代的东西大帝国,以联邦与联合的形式重现。 

于是,东西重新开始较劲。 

“这一百三十多年的你争我夺,到头来还是要用打的。洛克榭与斯贝伊尔之间就发生了战争。这就是‘大战争’。有没有人知道是哪一年爆发的?”“三二五二年。刚好是三十五年前。” 

“对。这场战争是近代以来两国之间的首次正式交战,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场战役。主要的战场就在……” 

老师在黑板的马铃薯上,路妥尼河的河口附近画了几个叉叉。 

“北部地区。差不多在罗鲁国跟尼亚夏姆共和国这边。河流到这里变得又宽又大,就是边界了。河对岸的土地被双方人马抢来抢去,牺牲了很多人,更多的人失去了居住的村子。不过,在五六年的时候,斯贝伊尔的军队竟然转而攻打南方。你们知道是哪里吗?” 

学生们一阵沉默。老师在山河交会处的东侧画了一个圆。 

“拉普脱亚共和国的内特地区。也就是……” 

老师指着地面。 

“这里,你们现在所在之处。我们学校的所在地,就是那场战争最重要的地点。敌军阵营里有一个头脑非常好的将军,他发现这里是洛克榭守备最薄弱的地方,而且山脉在这里结束,又有大小支流错综复杂,所以他假装往北走,其实是往这里来,打算从我们这里突破防线,越过河一举进攻。” 

学生们都静静地听老师说。一个知道这段故事的男同学,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洛克榭知道这个消息时简直吓坏了。当时这一带没有那么多军队,因为大家都到北方去了,但人家可是大军来袭啊,要是就这么被他们越过河来,拉普脱亚和隔壁的凯雷那都会被占领,而在北方作战的洛克榭军随后就会遭受来自南面的夹击。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思考该如何抑止那名将军的攻势。可是实在凑不出军队来,救援也来不及了。就在这时候,一名军人创造了奇迹。 

老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那个人就是瓦尔塔.马克米兰中校。中校只带了十几个部下,趁夜里偷偷接近敌军总部,发动毒气攻击。那种毒气很强,人类只要稍微碰到就会死。敌军的将军和官兵几乎全都死了,只好撤军。之后长达好几年,洛克榭使用毒气的行为遭到各方非议,认为那是不人道的,可是假使没有那场作战的成功,敌我双方还会死更多人,说不定洛克榭也会全面战败。当时老师的年纪比现在的你们还小,但都还记得当年的感想:‘啊,这么一来,洛克榭就不用吃败仗了’。” 

“那么,那个很酷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男学生问道。 

“马克米兰中校当然成为举国的大英雄。不过他的部下全都阵亡了,只有他一个人生还。回来之后,他马上婉拒了勋章和晋升,听说是退伍回到故乡,静悄悄地过日子去了,甚至没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原来如此——”、“哇噢——”、“好酷哦!” 

“三二五七年。双方签订了大战争的休战条约,休战和停战是不一样的。正确来说,洛克榭和斯贝伊尔之间的战争还没结束。十五年前的三一七二年,双方在北海发生过战斗,虽然没多久就停止了,但正好在十年前发生的列司托奇岛纷争,却持续了一年多。你们那时才两岁大,应该不记得啦。” 

老师把路妥尼河的一部分放大画在黑板上,在河里加了一个细长的小岛。 

“为了这座列司托奇岛究竟属于哪一国的领土,双方又开始打仗。这次只有这座岛及其周围成为战场。虽然打了一年,最后还是没有分出胜负,而是用协商的方式决定小岛不归任何一方所有。这是划时代的一项新创举。以前两国都以路妥尼河为国界线,在这场小岛纷争之后,双方把河与河岸十公里内的范围设为所谓的缓冲地带,彼此都不得设置军队。就好像一个软垫子,让大家不要撞在一起。当然,现在还是,而且只有取得许可的渔民才能接近路妥尼河。多亏了这项协议,我们才能防范因某个突发性的小意外而引发战事。” 

老师掏出怀表看一看,接着继续说道: 

“列司托奇岛纷争时还发生了一件历史性的大事。这个部分你们以后才会学到。顺便跟你们提一下,那就是飞机首次被使用于战场上。人类开始使用飞机,大约是距今三十年前,也就是大战争结束之后不久的事,不过当时没有人想过它可以运用于战争中。后来飞机不断改良演进,最后在小岛纷争时大放异彩。举凡侦察机、轰炸机,还有专门击落飞机的战斗机等等。往后,飞机在战争中将会变得更重要,它的数量说不定比大炮更能左右战局。战争的进行方式势必产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维尔抬眼看看老师后,又将视线落回书本上。 

“最近这十年来,双方没再发生过战争,甚至还开始有些许的贸易往来,所以称之为和平时代也不为过,不过未来如果就不得而知了。洛克榭和斯贝伊尔就像两个永远都处不好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架来,这一点大家可得铭记在心。要是对面向我们宣战,我们就要挺身而出,义不容辞地保卫国家。满十八岁的国民都要从军,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为什么会处不好呢?我们可以像同班同学一样好好地相处啊。” 

一个女学生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你们同学之间可得好好相处哦!不可以动不动就嫌弃别人、仇视别人。不过,洛克榭与河对岸是绝对处不来的。” 

学生们目不转睛看着老师。老师继续说道: 

“因为双方都认为自己才是人类的起源。在古代帝国时期,两边都相信人类是由神明创造的。在战争中,彼此当然都认为自己才是最早被创造出来的‘人’,是这世界所有人类的‘祖先’。大家立场均等,所以谁也不让谁。这种观念一直持续到中世为止。” 

老师停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道: 

“到了最近,研究人员才发现人类是很久很久以前由猿猴进化而成。你们都看过小小的猿猴走着走着渐渐变成人类的那张图片吧?” 

学生们点点头。 

“这么一来,大家就知道人类不是由神明创造的了,可是人类又是先从谁的土地上诞生出来的呢?哪一边的历史比较久远?哪一边才是‘祖先’?大家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结果想来想去,双方的答案都是‘应该是我们这边才对’。有关这个部分的知识,等你们上了三年级会学到更多。” 

“老师,那你觉得呢?” 

“嗯?” 

“你觉得洛克榭和斯贝伊尔,哪一边才是人类的‘祖先’?” 

老师沉默了五秒左右,接着以坚定清晰的声音回答: 

“当然,是洛克榭啊。我们在各方面都要成熟得多,这是肯定的。我们的人口比较多,贫瘠的小国、地区也比河对岸要少得多,所以才有这么多的人在我们洛克榭幸福地过日子。从历史观观点来看,优越的艺术及发明也大多都是在洛克榭产生的。你们应该跟老师一样,都以身为洛克榭的市民而自豪吧。而我们及我们的远祖,也远比河对岸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更加优异,各位是为了学习我们洛克榭的优越之处而来到学校的,老师们也是为了传授这些知识,而在学校为各位传道解惑的——” 

听着老师的讲述,维尔一面读着自己的书,中途只为迁就树影而换过一次位置。 

风微微地开始吹起。吹动了他的头发。他听见左侧传来一个宛如飞虫拍打翅膀的低沉声响,于是便将手掌拱在 

左耳边。 

“?” 

那个声响仍在继续。维尔夹起书签,站起身来走出树荫外,仰头看着天空。 

“老师你看!” 

有个一年级生已经注意到声响的来源,伸手指着。众人都往天空看去。 

那是两架小型飞机。看得出机首的螺旋桨正在旋转,还有装在机身上下的两枚机翼。下层机翼的着陆支架,正直挺挺地伸出。 

两架机飞得极低,双机并排掠过校舍上空,往树林这方向飞来。在蔚蓝的天际下,那稳定的引擎声听来十分悠然。 

“好厉害。是真的耶!” 

一年级生开始鼓噪起来。大城市之间虽已开始有邮递、旅客飞航等运输业务,不过亲眼看过飞机的人仍是少数。学生们的户外教学中断,跟着老师一起走出树林外,好奇地打量着趋进中的飞机。 

“各位同学,你们看看机身,上面画的就是‘塞隆之枪’。那是洛克榭空军的飞机。” 

老师也有些兴奋。诚如他所言,机身左侧面画着一支长枪。 

枪身是黑色的,尖锐的前端有一个箭镞似的倒刺。上方略粗像是握柄。末端左右画着红色的倒八字花纹,有点像箭羽。 

“塞隆之枪”——人们如此称呼它;这是洛克榭联邦的国徽。 

根据纪录,这原是古时候刻在陶器上的图案,在古代帝国时被视为“驱魔之枪”,为历代皇帝的印记。帝国瓦解以后,各地的君主和骑士仍喜欢将它刻在盾面中央,或画在军旗上。洛克榭联邦成立以后,这个图案就被画在国旗的左上角,成为统一的象征。 

“空军啊……” 

维尔喃喃自语道。 

双机慢慢飞来,像是要让学生们看清楚机身上的长枪似的。机上各有两个座位。飞行员都戴着飞行帽,从开放式的驾驶座露出头来。 

一年级生朝着飞机大力挥手。好不容易,其中一架将机翼上下摇摆了几下,好象在响应他们,接着另一架飞机 

也照着做。地面一时欢声大起,而校舍方向也被惊动,好几间教室都探出一个个小头来。 

之后,引擎声渐渐变小。双机摆着垂直尾翼的左侧,飞过田径竞技场上空,但却未曾从学生们依依不舍的视线 

中一一消失。 

最先摇摆机翼的那一架飞机绕了回来,同时将机身大幅左倾,几乎可以让地面上的人看见机身的正面了。紧接 

着,它竟然将机首朝林地旁的人群加速俯冲而来。 

眼看就要冲进维尔等人与红砖校舍之间的那一刻,它又紧急将机身往左倾斜九十度。简直像是以机腹贴着校舍 

墙似的,超低空呼啸而过。隆隆巨响引得几个女孩子尖叫起来,而在校舍探出头来看热闹的学生们,也被吓得 

拔腿就跑。 

从维尔等人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坐在驾驶席上的飞行员们。他们戴着褐色的飞行帽和防风眼镜,脸上都 

盖着围巾。 

一年级生们又惊又喜,纷纷大叫起来。 

“还以为要坠机了呢……真是了不起的特技飞行啊……” 

老师喃喃说道。 

和先前一样,那架飞机又做了一次大剌剌的左回旋,从田径竞技场的对面再次将机首对准他们飞来。 

不过,这次它改为慢慢地降低高度与速度。在尘土飞扬的操场正中央着陆后,滑行了一会儿。 

“它下来了!飞机降落了!”、“我们过去看看!”、“好棒哦——!”、“咱们走!” 

一年级生们兴奋地大呼小叫。老师紧张了起来。 

“不行!万一被螺旋桨打到了,可是会出人命的!” 

他一面喊着,一面拦住正想冲出去的学生们。接着—— 

“所以老师先走,你们不能超过老师!知道吗?” 

说着,老师也朝飞机快步跑去。 

维尔挣扎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往飞机走去。回头一看,十几个男同学从校舍里冲了出来。其中一个追了上来 

,在维尔背后拍了一下。原来是和他同年级的朋友,因为成绩不佳而留校辅导中。 

“维尔!你看见没?是真的飞机耶!而且是空军的耶,它降落在校园里了!” 

“恩,好夸张哦。……对了,你不是要上辅导课吗?” 

“谁还上得下去!来啦来啦!用跑的!” 

说着,他用力推着维尔的背。维尔只好跟着他一起跑。 

飞机已经完全停住,引擎也熄火了。 

一名壮硕、年约三十左右的飞行员双手掌朝外一比,像是不让那些一年级学生再靠近飞机。他穿着灰色的连身 

裤,脚下踩着军靴;皮夹克披在他的肩头,左袖上绣着代表洛克榭军人身份的塞龙之枪,衣领上还有阶级章。 

听着众人异口同声地称赞飞机多么酷,那人只是一脸苦笑。另一架飞机没有跟着降落,而是在上空慢速盘旋。 

维尔等人抵达时,老师已经向飞行员问了一堆问题。 

是紧急迫降吗?不,不是。是训练吗?也不是。是秘密训练吗?当然不是。 

驾驶席上的另一名飞行员不知在做什么,忙了一会儿才从后面取出一个小小的旅行包,走下飞机,来到同僚身 

旁。那人个头十分矮小,也穿着连身裤和皮夹克,头上仍戴着厚厚的飞行帽与防风镜,脸上的围巾也没有揭下 

。 

两人交谈了几句,然后面对面并拢脚跟、挺直脊背,互行举手礼。只见那名高壮的飞行员走回飞机。他登上机 

体,坐在后方的驾驶席,重新戴好头盔和防风镜,并且用围巾盖住口鼻。 

引擎再次发出起动时的低吼声,随着一个爆炸声、紧接着猛烈的轰声,螺旋桨开始转动。 

机身滑行出去,随即转向左侧。刹时又是尘土飞扬,师生们不由得转过身去,背对飞机。 

原以为它会在宽广的运动场上开始滑行,想不到却是一眨眼就离地,轻盈地升空。 

就在学生们向往的眼神注视下,两架飞机很快地在空中会合,随即编整队形飞走。 

待尘埃落定。四周归于平静,只剩那名矮个子飞行员一个人留下。 

当然,这下子全场的视线都落在这一人身上。飞行员脱下飞行帽和防风镜,也拿掉了脸上的围巾。 

围观的学生们又是一阵骚动。 

那是一名女飞官。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岁不到,恐怕比这里的学生大不了几岁。她的身材纤细、容貌端正,有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还有金色的直发。 

“喂……不会吧……?看起来简直像是河对岸的人耶……” 

维尔的同学在一旁喃喃说道。这一带鲜少有金发碧眼的居民,大多是浅褐色或黑色的头发,眼睛也多为灰、褐或绿色。金发碧眼的人只限于寒冷地区,在洛克榭则是大陆东北方的一小部分区域而已。据说在斯贝伊尔只有住在北方的首都斯福列史拓斯一带的居民,才有金发碧眼。 

她弹了弹夹克上的灰,撩出塞在衣领下的头发。溜溜的长发还没及腰,在颈后扎成一束。 

“不、不过,既然是我们的空军,应该就不是敌兵了嘛,是吧?” 

同学正这么说时,便见她望向维尔。她把飞行帽放在旅行包上,大步走过来。一年级生们默默地让出路来,老 

师则眼巴巴地看着她走过眼前,一时也错失了跟她交谈的机会。同学扯了扯维尔的袖子问: 

“我没有怎样吧?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她不会开枪杀我吧?” 

语气听起来很惶恐。 

然而,她却不是走向那名同学,而是看着维尔,走到他面前停下。维尔只比她高一点点。同学放开了维尔的袖 

子,逃也似的退后几步。 

维尔也打量着她。只见她慢慢眯起眼睛—— 

“好久不见了,维尔。你好吗?” 

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 

“艾莉森?” 

维尔问道。 

“这还用说。” 

她,艾莉森.威汀顿笑着点点头。 

随即换上一副没好气的脸色瞪了维尔一眼。 

“不然还会是谁呀?维尔。” 

沼.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和其他高等学校一样,采全体住宿制。不同的是,这所学校的宿舍并不在校区内,而是在距离十五公里以外的马卡尼戊镇上。学校创立之际,镇民们担心改镇无法因此繁荣,于是硬提出这项主张,所以学生们每天搭乘镇营巴士公司的校车上下学。在正常学期间,巴士从早到晚定期发车,班次非常频繁;到了假期时,就只有辅导课的时段才有班车,而且等到课辅期间结束后就没有了。 

假期中仍留在宿舍的学生及教职员,可以跟学校租借脚踏车或边车(注:Sidecar)权充交通工具。当然,边车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租借,必须是二年级以上,成绩不能太差,还要修完驾驶讲习的人才可以。 

从学校往南走四公里左右,有一座湖与一片湿地。 

中央山脉所涌出的地下水使草原中的一处大洼地形成湖泊,四周就成了湿地。 

艾莉森和维尔站在一座能够饱览湿地全貌的小丘陵上。维尔在衬衫外罩了一件夏季薄外套,艾莉森则换上了方便行动的长裤及厚衬衫。 

“对对,这里就对了。从上面看真的好漂亮。” 

艾莉森望着脚下的景色说,然后转向维尔: 

“你常来吗?” 

维尔摇摇头。 

“很少来。可能是太近了。” 

两人的身后停着一辆借自学校的边车。 

边车是由摩托车改装。摩托车上前后都有座位,右侧多了一具边车;边车只有简单的座位和扶手,车身绘有教育省的徽章,表示为学校财产,还有一排大大的编号。 

“我吓一跳耶……没想到你会突然跑来。” 

维尔说道。知道这位少女飞官是维尔的朋友之后,同学和老师就毫无顾忌地开问了,维尔只好随便搪塞几句以求脱身,趁着艾莉森去保健室换衣服的空档,借了一辆边车,然后赶快逃出学校。 

“会吗?我信上不是写了放暑假时会去找你吗?你自己还不是说反正没地方可去,暑假几乎都会待在宿舍的。校外人士可以住吧?” 

“话是没错啦!虽然你也可以住在宿舍,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搭空军的飞机来……我还以为你会搭火车来,想说先等收到电报后,再去车站接你呢。那架飞机是?” 

“是军方特别为了执勤表现优秀的我,所特别安排的座机。——这样说你信吗?” 

“当然不信。” 

“……我信上有写吧?说我进了运送飞机的部队。” 

“嗯,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 

“然后我们接到一个任务,就是要把那架新出厂的练习机从工厂开到基纳尼去。我一看到会飞经内特,心想:‘这趟顺风车不搭不是白不搭吗?’于是我马上请了假——” 

“原来如此。然后请人家载你到这儿来。” 

“其实严格来说,应该说是我开到这里来的。不过天候不佳,晚了两天。” 

“艾莉森,你真的开着那个飞上天了……好厉害哦。” 

“刚才那一段贴着校舍俯冲的,我操纵得很棒吧?跟我同机的中尉还叫我别那样做呢。” 

“我就知道。” 

“……这话什么意思?” 

艾莉森像是故作嗔怒状,随即恢复语气:“--最近过得怎样?维尔。” 

“还好啦,还是一样去上学。现在正值放假时期,我就在图书室看看书,过得挺悠哉的。--森你呢?” 

“我也跟你一样过得还算可以……其实算是差强人意。现在几乎每天都能飞,好玩是好玩,不过他们怎么样就是不肯让我开战斗机。” 

“你之前信上不是写说开过了吗?” 

“嗯,那次是为了运送才开了一下下而已,其实是我在炫耀啦。我要说的是,我求了好多次,军方就是不肯把我转调到战斗机部队去。一天到晚说什么‘你太年轻了’、‘你是女性’之类无聊的理由。” 

“哦……这样啊。” 

维尔这么说时,正好有一只水鸟在水面上助跑,然后起飞。两人一同看完这一幕,随后不经意地望向对方。 

“……” 

“……” 

静默了好一会儿,两人就那么杵在那里。 

终于,艾莉森语带怒意的说: 

“干嘛?半年没见耶,你话要说吗?” 

“呃,不是……那你过得怎么样?” 

维尔反问她。 

“……这个嘛……艾莉森也无言以对。她的眼神游移了一会儿—— 

“对了!有件好玩的事情。之前我就想等见面时再跟你说的。” 

她一脸开心,朝维尔大剌剌地伸出食指说道: 

“告诉你,我收到情书了!” 

“……哦。” 

“什么,‘哦’?就这样?” 

艾莉森给了他一个白眼。 

“不是啦!哎……” 

这次换维尔眼神游移了。 

“不管了,反正很好玩,我就是要讲给你听。你知道吗?写情书给我的,是河对岸的人。” 

听到“河对岸”这三个字,维尔惊讶地看着艾莉森。艾莉森则兴冲冲地看着维尔,两人眼一对。 

“……为什么?” 

维尔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半个多月前,洛克榭空军跟对面的办了一次共同救难演习,你知道吗?” 

维尔点点头。 

“我在广播里听到,报纸也有报导。报上还写说两军在同一个场所做事情,头一次没出过人命之类的,写得很讽刺。” 

“对,那是用水上飞机去救援遇难船只的演习。就在路妥尼河最宽的那一段,也就是缓冲地带的那个小岛上进行。表面上说是因为近来依渔业协议出河作业的渔船数量增加,要制定‘若有紧急救难行动时,不致引发战斗的联络方式和紧急讯号的判定与规则’,但其实双方不过都是在设法让自己的飞行员在紧急迫降时能得到救援而已。不过,人家说蜜月期嘛,所以演习还是进行了。我们部队要派几个人去运送机体,我可是死命拜托才得到这项任务。虽然上头的人说应该要挑言行谨慎的飞行员去。总之,就在那个时候,有一名斯贝伊尔空军的年轻少尉,用很破的洛克榭语跟我说话啦。” 

“然后呢?”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你好。请问你是不是罗茨梅兹上校的女儿?’——对了,罗茨梅兹上校就是我们的指挥官。听说他把那次的演习当做是渡假,把家人都带到那附近的小镇去玩了。我一听有点不高兴,就半唬他说:‘不,我是飞行员’。” 

“结果呢?” 

“结果对方大大的惊讶,先是跟我道歉,然后就请我喝茶啦。说是这么说,也只是光天化日之下摆几张桌子椅子的那种喝茶。” 

“然后呢?” 

“也想说好玩嘛,所以就跟他去了,对面的士兵每个人都在看我,超夸张的。我们聊一些飞机的事,聊得还满起劲的——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了。训练结束后大约过了四天吧,我们部队收到了一封信,是写给队长的。那位年轻的上尉在信上说想跟我正式交往,问队长可不可以跟我互通书信。” 

“……上级检查过那封信了吧?” 

“当然。不过,信还是转到我手上了呀。在我们部队里还引起一阵讨论呢!人人都夸说河对岸的士官真有勇气,我只好委婉地写了一封信去谢绝人家的好意。其实那人长得很帅呢。” 

“…………” 

看着默不作声的维尔,艾莉森有些得意的问道: 

“很惊讶吗?” 

“很惊讶,当然惊讶啦……也有点佩服。嗯,满惊讶的。” 

维尔看着艾莉森,低声说着。 

“是吧?” 

甩着一头金发,艾莉森沾沾自喜地说道。维尔在意的却不是那么回事。 

“进展到这样子都可以啊……” 

“嗯?什么东西?” 

“双方的关系啊。光是军事交流就够教人惊讶的了,现在不只军人之间可以那样轻松的聊天,想不到连书信都可以往来了,真是想都没想过……艾莉森,你那封回信应该写说你接受通信的——哎呀!” 

艾莉森槌了维尔一拳。 

维尔骑着边车奔驰在田里。这里的路面比较高。地面还算结实,但没有经过铺设。 

艾莉森坐在边车里,悠然自得地欣赏四周景色。田地里的作物、地平线,以及远处中央山脉的群峰。 

开着开着,维尔方慢了速度。他仍看着前方,一面对艾莉森说: 

“对了,上个月我到卡亚西去了一趟。” 

“……上个月,就是那个庆典吧?” 

艾莉森转过脸去看着维尔。维尔点点头。 

“那倒不错,好不好玩?” 

“这个……我当然不是去玩的。我去参加射击大赛。” 

“你?为什么?” 

艾莉森惊讶地反问。维尔一面骑车,语调仍是慢条斯理: 

“春季学期时有同学约,我跟他就一起参加了手枪射击的体验课程。那是军事学将校学程里的一门。我以前从来没有碰过强炮,起初只是觉得好玩才去的,结果一去就被人家夸说:‘你很有天份’……第二天就被逼着加入射击社了。我是想说无所谓啦,就让他们教了一阵子。上个月他们突然叫我代表学校到卡亚西庆典去比赛,害我被一个才刚毕业的学长瞪得好凶……” 

“那是当然的啦。拉普脱亚共和国的射击社团也好想到那场庆典去比赛,还为了在大家面前演,苦练了好久呢!” 

艾莉森没好气的说完,又接着问: 

“那你的成果如何?有得名吗?” 

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第六名。” 

维尔嗫嚅地说道。 

“天啊!第六名?” 

艾莉森激动得大喊,一时忘我地站起身。维尔很快地督了她一眼。 

“站起来很危险耶!——或许是凑巧吧,也许我那天刚好状况不错。反正我很紧张,也不知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不过大家都夸我做得好,学长也不再瞪我了。还满好玩的啦。” 

艾莉森慢慢坐回车里。 

“哦,我想也是……哇——,真教我吃惊。你怎么拖到现在才讲啊?” 

“那样好像在炫耀。” 

听见维尔的口气仍是闷闷的,艾莉森又拿食指指着他: 

“维尔你呀,我不知跟你讲过几次了,你应该要多以自己为豪才是。就算有点骄傲也不要紧!” 

说着,她双手一摊,对着天空: 

“——哎,不过你就是这个脾气罗!算了,我来夸你好了。‘来哦!这位就是八七年卡亚西射击大赛的第六名哦!’,就这样决定啦!” 

维尔做了一个又像苦笑又像羞赧的表情。 

“维尔,搞不好你很适合枪炮类耶。人家不是说慢郎中都是神射手吗?” 

“艾莉森,你已经是第二十七个跟我这么说的人了。” 

“你有在数啊?” 

被她这么一问,维尔很自然地回答: 

“没有。我只是记得而已。” 

艾莉森咕哝着:“哦——” 

,接着又说: 

“射击技术好的人真好。哪像我,手枪训练时连五公尺远的西瓜都打不中。队长还嫌我说:‘你这副德性,让你开战斗机也只是浪费子弹啦!’。可是我问你,用手射击跟开飞机射击跟本是两回事,不是吗?” 

“……我哪知道啊。” 

横越那条灌溉渠道时,小路变成了桥。 

有个老人坐在石桥的栏杆旁,正在看着天空。天空之下,中央山脉连绵雄伟。 

一名年过七十的男性,头顶微秃,剩下的头发也几乎全白了,他穿着一件到处是补丁的格子衫,以及农夫务农时常穿的吊带长裤。 

老人远远看见边车驶来。 

“啊,是那个老爷爷。” 

看见站在前方挥手的老人,维尔便一面说着,一面放慢速度、睬下刹车。 

“你认识?” 

“其实也不算认识,凡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没有不认识他的。他一个人住在镇外的独栋房子,也没人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只看到他每天在镇上、草原上闲晃,一逮到学生就净聊些自己的怪身世。” 

“怪身世?” 

“很多版本。他说他以前是某个皇室的总管,又说自己有一座钻石矿山,还说自己曾经是钢铁业界的大富豪;做过首都大学的学务长,还有豪华客船的船长、有名的作家;甚至还说自己是发明家,拥有很多专利……” 

“学长们都说他是那个……可能是从哪间医院逃出来的。我们学校的人都叫他‘吹牛爷爷’。” 

“哦--” 

我想他可能会要我载他回家吧。以前曾经有过一次。” 

老人已经站到了路中间,挥着双手。维尔在他面前停下车子。见那位老先生跑过来的速度,敏捷得不像是个老人。 

“啊呀!这位勤勉向学又认真的高等学校好学生。……唷!还多了一位漂亮的金发小姑娘啊。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们载我回家?我出来散步,不知不觉走得有点累了。我家不远,就在附近而已。我不会打扰你们谈情说爱的。要是你们愿意,也欢迎到我家去休息休息。” 

维尔略略打量四周,只看到草原。他将头转向坐在边车上的艾莉森,还没开口问。只见她已经走下车,把位子让给了老人。 

“请。” 

“噢,真是不好意思。” 

老人坐进边车,艾莉森则跨坐到维尔身后的坐垫上。 

“没关系吗?” 

“反正你本来也打算要载他的,不是吗?我知道只要人家拜托你,你就不会拒绝,况且——” 

艾莉森笑着说: 

“人家又那样的夸奖——你嘛。” 

老人的家说是在附近,却让维尔足足骑了十公里远。 

驶离巴士走的大路,边车往缈无人迹的羊肠小道开去。骑了好一会儿才见到被好几棵树环绕着的小屋。那是一栋红砖造的小房子,小得刚好够一人住,也没有灯。 

水井前放着二口小小的摩托车,有点像是装了引擎的脚踏车。维尔把边车停在它旁边,关掉引擎。 

“啊呀,谢谢你们呀,真是太感谢了。你骑得又稳又细心,真令我佩服。” 

老人说着,一面从边车走出来。这时,屋子里跑出一名妇人,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大概是帮佣的。她穿着深蓝色的裙装,上头罩了一件围裙。 

“爷爷!这么久你是上哪儿去了!” 

她脱下围裙,劈头就是一声暴喝。 

“真是的!你也要替我想一想嘛,拜托你下次别再跑到那种远得回不来的荒郊野外去啦。这下子我买东西的时间都不够了!” 

“哎呀,抱歉抱歉。” 

嘴里这么说,老人却不像是多么抱歉的样子。 

“对了对了,这一位是好心载我回来的学生,金发姑娘是他的朋友。两位,这是我家的罗嗦厨娘。” 

“罗嗦两个字是多余的。我要到镇上去了。你若要请学生们喝茶,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帮佣大婶就坐上那辆小摩托车,发动了引擎。 

“路上小心哪。” 

老人说完,却见她一脸惊讶地回过头来。 

“好。” 

她悄悄应了一声,骑车扬长而去。老人便邀两人喝茶。 

“难得有这个缘分,就来个悠闲下午茶吧。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计划。” 

艾莉森如是说道,领头走进了小屋。维尔跟在后面。 

门一打开,就看到一张小小的餐桌和三把椅子。墙边是一张老旧得不能再旧的沙发,中间则是一座火炉。炉子上的水壶正在冒热气。一旁的架子上已经摆好了茶壶、茶杯和茶叶罐。 

“哦,你们两个坐下吧,马上就好。” 

老人说完,熟练地泡好茶,很快地就端到餐桌上。艾莉森和维尔道了声谢,各自接过杯子。 

老人也为自己倒满一杯,才在椅子上坐下。 

“啊呀,累的时候喝茶最好。” 

他的语气像是十分开心。艾莉森喝了一口茶,立刻叫起来: 

“真好喝!我头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茶!” 

维尔也喝了一些,静静点头说道: 

“很好喝。” 

老人乐得拍起手来。 

“那就好、那就好。毕竟这可是史塔次皇室御用的茶品哪,普通人是喝不到的。我年轻时在夏宫做过园艺师,才有机会分到一点儿呢。” 

“哇,真好。——对了,这一段也是吹牛的吗?” 

艾莉森问道。正要喝下一口茶的维尔差点把茶喷了出来。 

“艾莉森……” 

“可是——” 

“啊哈哈哈!其实那不是真的。不好意思,这跟皇室一点关系也没有,说起来我也没干过园艺师啊。” 

老人爽朗地大笑,却是一副坦荡荡的态度。 

“我就知道。” 

艾莉森也打趣的应和着。维尔看着老人说: 

“您以前邀我学长一起吃饭时,曾经说府上的茶叶是现在首都卖得最好的茶,而且是稀世珍品,在我们这里甚至买不到。” 

“唷,你的记性真好,那么久以前的事都记得……那大概是一年多前的事吧?” 

老人像是十分感动。 

“是啊,那是真的吗?” 

“不是,抱歉哪。” 

老人坦诚地回答。艾莉森笑了起来。 

“小姑娘,你也是那里的学生吗?” 

“不是,我头脑没那么好,所以已经在工作了。今天休假,我只是来这里玩的。” 

老人掉点点头。 

“当然,维尔就是罗!他成绩很好,还在卡亚西庆典的射击大赛中得到第六名耶!” 

艾莉森大力拍着维尔的背。 

“喔——那可真是了不起哇!可以拿出来跟人家炫耀了。” 

老人睁大了眼睛说道。 

“对吧?” 

“不过跟我比就差那么一点了。我年轻的时候得过四次冠军、三次亚军,实在赢太多次了所以后来人家还叫我别再参赛了。” 

“那也很厉害呀!——就算是吹牛的你也输了,维尔。” 

艾莉森又再拿食指指着维尔。 

“我会再接再厉的。” 

维尔苦笑着回答。只见老人和艾莉森一同笑了起来。 

“哎呀,小姑娘,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呀!要是那帮学生都像你,我看我一辈子都不会无聊了。要不要再来一杯?” 

“谢谢您。” 

艾莉森要了第二杯茶。老人接着问维尔。维尔说自己怕烫,亮一亮杯子里没喝完的茶。 

老人在自己的杯子里斟好茶后,又坐了回去。 

“两位,我来讲个有趣的故事打发打发时间吧。这故事很稀奇的,我还没跟多少人讲过哪。你们先听一听,怎么样?……我老实告诉你们,其实呀——” 

老人煞有介事地故弄玄虚了一番。 

“我知道一个地方,藏着很了不得的宝物。” 

“宝物?” 

艾莉森接口,朝维尔看了一眼。维尔正要喝茶,只是苦着脸耸耸肩。 

“是啊,宝物。有没有兴趣?” 

老人探出身子如是说道。艾莉森问他: 

“你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是啊,我以前虽然胡说八道了很多,不过真的,只有这次没骗人。” 

这种说法实在没多大可信度。 

“要是我骗人,拿我的命去都可以,哎,虽然也来日不多了。” 

看老人如此断言,艾莉森静默了几秒。 

“是哦……我有兴趣耶。——是什么样的宝物?” 

“很厉害的宝物。” 

“值多少钱?” 

“用钱也买不到,因为它太有价值了。只不过……” 

“只不过?” 

维尔只在旁任由这一老一小胡聊着。 

“嗯,真好喝。” 

一面自顾悠哉地啜饮着茶,又自顾低声赞叹。 

老人目光炯炯地瞪着艾莉森,艾莉森也瞪回去。 

“那个宝物可以结束洛克榭与斯贝伊尔之间的战争。就是这么有价值的宝物。” 

老人这么一说,维尔也不禁投以目光。 

“怎么样?很厉害吧?” 

老人得意洋洋地说道。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厉害啦。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艾莉森问道。维尔放下手里的杯子,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大战争就在这附近打,当时洛克榭用毒气作战,你们知道吗?” 

艾莉森点头。 

“是那个什么中校跟特殊部队的故事吧?我以前听我爸爸讲过。” 

“是啊,而我就是那支部队的成员。作战结束回来时,真的是碰巧,我们碰巧发现了那宝物。这一看可不得了啊,但那玩意儿实在没法带回家,只好决定全体保密,把它留在那儿了。” 

“可是历史课上教说,除了马克米兰中校以外,其他人都阵亡了呀……?” 

维尔开口了。老人却说: 

“那是陆军扯的谎。其实我们全都平安生还,是怕有间谍来报复,所以才编个谎话保护我们。 

还有,那个叫马克米兰中校的人根本不存在。国家知道用毒气攻击会招致非议,为了转移舆论的矛头,才虚构出那号人物的。有没有被吓倒啊?”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从老师那里学到的岂不都是些‘胡说八道’了。” 

听见维尔这么说,老人邪邪地笑了笑: 

“历史本来就是些胡说八道的东西。因为,重要的不是‘真相将如何流传后世’,而是‘让那些对自己有利的故事流传后世’嘛。” 

“…………” 

“那,后来怎么没把这件事公开呢?” 

艾莉森问。 

“嗯……因为宝物实在太惊人了,大伙儿一时也都吓着了。而且……你们想,光是公开这个消息,谁会相信呢?至少得拿出个证据来。” 

老人的口齿突然含糊起来。 

“那,你们又为何没去拿回来?” 

“这个嘛……一方面是战时和战争刚结束的局势太混乱,二方面是宝物的所在地当时还是斯贝伊尔的占领区。” 

“现在呢?” 

“……应该算是属于缓冲地带的内侧吧,一个没人住的地方。哎呀,也因为如此,它才没很快被人发现,这倒让我放心不少。话说回来,被人发现倒也是一桩好事就是了。而我也无欲无求。什么也无所谓了。都到了这个年纪,就算发财也用不了多少,能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一件美妙的宝物也足够了。怎么样?这个故事充满梦想、挺有意思的吧?” 

“很有意思耶。——真的有吗?若是到那里去,一定找得到那件宝物吗?” 

“是啊。” 

老人点点头。 

“发现的人会变成英雄吗?” 

“一定会吧。” 

“唔……” 

艾莉森沉吟着,陷入思索。 

”你相信吗?” 

老人问她。维尔没回答,只是望向艾莉森。 

“信也无妨呀!” 

“噢,我好开心呀,要不要再来一杯?” 

老人笑逐颜开,伸手要去那茶壶。却见艾莉森摇摇手: 

“我不喝了,不过——” 

“嗯?” 

“爷爷,我相信你,所以你要告诉我那个地点。我带你去找,然后用我跟维尔的名字公布吧。” 

老人的手停住了。 

“……可、可是,骑边车是到不了那儿的啊。”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艾莉森说着,从包包里掏出自己的飞行夹克。 

“你看。” 

艾莉森摊开夹克,只见领口别着下士官的伍长阶级章,右胸与左胸分别绣着空军和姓名,左袖上则是塞隆之枪。 

老人不禁喃喃自语,布满皱纹的眼睛睁得好大。 

“真教人意外……没想到小姑娘你是军人啊。” 

“我是空军哦!我所属的部队是专门运送飞机的,要是有飞到附近的任务,我就偷偷来载爷爷你跟维尔,把你们送到那里去。” 

“艾莉森……你那么做不会有事吗?” 

维尔问道。艾莉森看看他,理所当然似的回答: 

“当然会。” 

“‘当然会’的意思是……” 

“肯定会被关禁闭吧。不过,要是能找到那么有价值的宝物也划得来,不是吗?——怎么样,老爷爷?” 

艾莉森转过头去,只见老人还在看她的夹克。 

“不得了哇!现在也有像姑娘你这样的军人了啊……时代真是变了。可以借我一下吗?” 

老人从艾莉森手中接过那件夹克,先细细看着塞隆之枪的绣样,再摸一摸别有阶级章的领口,抚了好一会儿。 

“‘噢,孤鸟天涯任单飞’啊。” 

老人低声喃喃道。 

“嗯?——怎么样,要不要去?” 

艾莉森探出身子问道。 

老人将夹克还给艾莉森,不住地点头: 

“嗯,你们两个挺有意思的。告诉你们,或许更有意思哪!”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 

第一章 完 

第二章

第二章 “诱拐、纵火和窃盗” 

“这个嘛,要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呢——嗯?” 

几乎和老人重提话头同时,屋前就传来一个汽车停下来的声音。接着是一个车门打开的声音,又一个关门声。 

老人没再说下去,转而看着自家的门。随即响起一个敲门声。 

“谁啊?门没锁。” 

“打扰了。” 

一名三十岁左右,身着西装的男子一面说着,一面走了进来。 

“…………” 

男子看见屋子里望着自己的艾莉森与维尔,一时面露惊讶,动作也停了下来。然后他清清喉咙,恭谦有礼地对老人说: 

“冒昧打扰,请问您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吗?” 

老人点点头。 

“我是镇公所税务课的人,想和您谈一谈关于此地税金的问题。呃……这两位是?他们是您的亲人吗?” 

男子客气地伸手,朝艾莉森与维尔比了比。 

“应该……算是客人吧。总不可能是住我这儿的,别那么大惊小怪嘛!” 

“原来是这样啊。因为听说您是自己一个人住。” 

男子点头说道。维尔的脸色一变,眼神也有些阴沉起来。 

男子又转向老人说道: 

“很抱歉,能否劳驾您跟我一起去公所一趟?在这里的话,有些专业性的问题不容易解释。” 

“等等!我们话才讲到一半耶。” 

艾莉森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只见男子的表情揪起,显得百般为难。 

“啊……可是……” 

“非得要今天谈不可吗?要是我拒绝呢?” 

老人问道。男子却面色凝重的摇摇头: 

“上头指示,要我们今天之内带您走一趟。我这里也有正式的文件,您要看看吗?” 

说着,他便伸手从西装内侧取出文件。老人看过后,双肩一垂,呼了一口气: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公差先生,我就跟你去吧!到了镇公所再去申诉好了。” 

“多谢您的明理。” 

男子说时,老人已起身,他立刻伸手扶着老人的背。老人转头对着气鼓鼓的艾莉森说: 

“抱歉啦,小姑娘跟学生。故事晚点儿再讲,你们就自个打发时间吧。门窗关不关都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好偷的。” 

说完,老人往门口走去。 

“咦?等、等一下……” 

艾莉森叫道。老人和男子却没停下,就这么走出了家门。 

艾莉森也跟到外头去,维尔见状也起身追上。两人见到屋前停着一辆黑色最新型的高级汽车,后座的车窗都挂有白色纱帘。 

男子请老人坐在后座。老人在上车之前还看了看艾莉森和维尔,笑着挥手。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司机随即发动了汽车,沿着不怎么宽阔的小路左缘开去。不久,见它向右转了一个大弯,扬长而去。 

“那人怎么搞的?我管他是什么公差还公务在身,未免太失礼了吧?” 

艾莉森忿忿地说。那辆车已经变得好小,开在蜿蜒小路上,时隐时现。 

她仰头看看天空,用太阳的位置算了算时间,又看看手表确定一下。时间已过正午。 

“我们去关门窗吧,维尔。”说着,她就要走回屋里。 

“……怎么了?” 

看见维尔一脸严肃,艾莉森不禁停下脚步。维尔回视她,说道: 

“好奇怪哦。” 

“什么事?” 

“那个人、他说他是镇公所来的,为什么看见我们摆出一脸惊讶的表情,还问我们是不是他家人呢?明明一看就知道了。” 

“……怎么说?” 

维尔的人见到这个,谁会不知道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或教职员——” 

他的话还没说完,艾莉森的眼光也锐利起来了。 

她转身跑回屋子,披上自己的夹克,抓起两个旅行包和维尔的外衣,再跑出来。一手将外衣丢给维尔,另一手将旅行包扔进边车,然后从夹克口袋拿出防风镜,跨上边车。 

“艾莉森?” 

她厉声冲着一脸讶异走近的维尔叫道: 

“钥匙!” 

边车疾速飞奔着。 

驾车的是穿着夹克、戴着防风眼镜的艾莉森,边车里坐的则是攀紧了扶手的维尔。为了自己的声音不致被引擎 

声、风的呼啸声,以及路面巅簸的震动声给盖过,维尔只得扯着嗓子大吼: 

“艾莉森,你追过去要干嘛?” 

“问清楚啊!” 

“……然后呢?” 

“然后……反正先跟那个‘公差’把话问清楚啦,我要看他的身份证!” 

维尔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加速晃了一下,只得重新抓好扶手。 

“开太快了!” 

他不由自主地叫道。艾莉森立刻减速。 

“谢谢。” 

维尔松了一口气。才刚道完谢…… 

“找到了!” 

就听得艾莉森尖声说道。 

“在哪?”维尔问。只见艾莉森伸手指着他们的左前方。但他找了又找,眼前只有一片田野。艾莉森放慢速度,左转进了一条更窄的小径,再次加速。这时,维尔的眼睛才捕捉到道路前端的那个小点。正是刚才的那辆车。 

“你想他们要开去哪里?” 

“不会是镇上……方向根本完全相反。那边是……我记得只有农地,没有别的啊。” 

“那就更可疑了,不是吗?” 

艾莉森语气似乎颇为开心。 

发现边车追了上来,汽车的速度立刻减缓。 

追到与前车相距十公里左右时,艾莉森开始猛按喇叭。汽车只是放慢了一些速度,但仍继续往前开,并没有停 

下来。 

艾莉森更不高兴了。 

“那是什么意思?——我就超到前面去堵你。” 

“不行啦!路太窄了。” 

维尔说。这条路的宽度大约只能容纳一辆半的车子。路肩都是斜坡,连到落差约一公尺的空地去。 

“……可恶!” 

艾莉森不甘心地再按喇叭,那辆高级车却像是嘲弄着她一般,继续保持低速行驶。 

“好!我就追你追到没油为止!” 

“你别闹了……” 

这时,汽车开到了路中央。前面有一座小桥。 

艾莉森也跟着骑到中央,喇叭仍按得震天价响。 

“嗯?” 

维尔注意到汽车的右后窗中冒出一个物体。那是一个人的手,握着小小的黑色细长物。 

物体前端的圆筒,正朝着他们。 

“……艾莉森,是枪!” 

维尔大喊,从边车上一起身,抓了艾莉森的夹克就是一扯。 

“哇!” 

艾莉森大吃一惊,跌下了边车。失去了驾驶,边车马上乱晃起来。维尔抓着艾莉森,就这么往路肩跃去。 

两人滚落杂草丛生的斜坡。天空的蔚蓝和草的碧绿,交替出现在视野中。 

无人的边车继续往前跑,不停地往左弯去,边车就这么撞上桥的栏杆,紧接着又被弹回来滚了半个圈,车上的 

东西全落了出来,车子则惨兮兮地倒在那儿。 

那只无名的手缩回车内。汽车加速离去。 

艾莉森仰倒在路肩与草地的分界线上。防风镜上覆满了野草,视线中是一片绿。 

略略动一下手脚。都能动,也没有哪里痛。 

“嗯?” 

不经意间,她感觉有个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夹克是敞开的,但有个东西隔着衬衫压住她的胸口。 

艾莉森慢慢拨开野草。 

“维尔……?” 

视线清楚了,她抬起头看着胸前。 

“…………” 

然后一脸不悦地拂开她的旅行包。 

“维尔?” 

艾莉森跳起来,大声呼唤着维尔。她转头四顾,为看见维尔的影子。 

“维尔!” 

“我在这里……这里……” 

维尔细弱的声音传了回来。艾莉森循着声音方向走去,只见维尔一屁股跌坐在小溪里,腰部以下都泡在水中。 

“你没有怎么样吧?维尔,有受伤吗?” 

维尔抬头看看艾莉森: 

“只有脚撞到一下,应该是没受伤……你呢?” 

“我没事。谢谢你。” 

“那就好……你有没有看到车子里的枪?” 

艾莉森摇头。 

“这样啊……” 

“来,抓好。” 

艾莉森伸出手,拉起已成半个落汤鸡的维尔。两人在溪边坐下。 

“车子呢?” 

维尔问。 

艾莉森爬上路肩,往路前看去。没见到汽车。紧接着—— 

“王八蛋——!” 

她吼了起来。 

洛.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的学生宿舍,在马卡尼戊镇上算是很显眼的。 

在一个马路不宽且只有木造平房的小镇边缘,却盖起了仿佛首都才有的钢筋水泥建筑物。高三层,纵两列,四栋并排在一起。中央是大食堂,并设有管理大楼和外来人士的住宿设施等等。 

学期间有一千多名学生在此生活起居,平时嘈杂喧闹不绝于耳。而今正值假期,只有一栋开放使用。 

夜里。维尔的房间没点灯。只有走廊上微暗的灯光,从房门的毛玻璃透进房里。 

维尔是从别栋宿舍搬来这里的,只住暑假期间。仅供两人住宿的寝室,原本就不宽敞:书桌、书架和衣柜各有两套。其中一个衣柜里放着维尔的皮包,他所有的随身物品就全都装在这个大大的旅行袋里。 

寝室的一角则是冬季权充暖气用的温水管,都固定在墙上。床铺也有两张,其中一张的床垫已被拆掉,铁管床架和弹簧露在外头。另一张床上,躺着身穿睡衣的维尔。 

维尔没有睡着。 

“…………” 

微暗中,他睁着眼睛,静静想事情。 

白天。追丢那辆汽车之后—— 

维尔向艾莉森借了旅行包里的毛巾来用,擦干身体后,将衣服拧干。 

车子的龙头有点弯了,边车身旁凹了一大快,但也还能骑。 

艾莉森把车子骑到镇上,马上跑去警察局。说是警察局,其实只是一栋平房,外加三名驻警罢了;如今一人休假、一人巡逻中,只剩一名中年警官受理。中年警官听到艾莉森表示“假冒的公务员绑架了一个老人”时非常惊讶。艾莉森只就绑架的经过向他说明,宝物的事则只字未提。 

只不过,警官觉得这些绑架、假官员和手枪等等的可信度太低,并没有给她太多回应。 

穿着湿衣服等在外头的维尔,不久便听到—— 

“简直是废物!” 

艾莉森气愤地走出警局。结果,警官只问了她的姓名和今晚住宿处,至于打电话向镇公所确认此事,以及找帮佣大婶来问话等等,竟然都要等到明天才进行。实在够没效率的。 

报案后,两人又到老人家去了一趟,留下一张便笺给帮佣大婶。他们也不知道要写什么,只好写“老爷爷和镇公所的人出去了”。再骑一段长路回到宿舍时,漫长的夏日太阳已经西沉,宿舍的门禁和晚餐时间也早已过了好久。维尔的衣服已经干了。 

学生们恐之若虎的舍监太太来,要求维尔说明违反门禁时间和边车破损的理由。维尔当然不敢说真话,只好编了个他们骑得太远,回来时半路有小动物冲出来,一时为了闪避才摔坏了车子的谎言。舍监十分意外,直说真不像维尔的作风,接着免不了一顿骂。之后,维尔被要求提出他学生生涯的第一份悔过书。 

艾莉森是客人,一副没事似的领了来宾用的寝室钥匙,支付了便宜的住宿费。在已经熄灯的大食堂里,两人就着角落的一盏灯,草草吃些面包、果酱和牛奶充当晚餐。维尔自然是心神不宁,但艾莉森只顾边吃边说: 

“哎,马马虎虎啦。” 

说她在训练时吃的伙食比这个更差。 

宿舍规定,男女在晚餐后不得会面。艾莉森和维尔只好在食堂道别,各自回房去。 

“啊,找到你了!你总算回来了!维尔你搞什么?那个女生就是那个空军飞行员耶!她是谁啊?她跟你什么关系?你们今天去哪里干什么?跟我说嘛,你当然要跟我说,我们是朋友嘛!” 

面对白天那个同学的追问,维尔勉强以要写悔过书为借口溜掉,跑回自己的寝室。然后真的开始写起悔过书。 

怀着复杂的心情,凑一堆假理由编出一篇写不惯的文章时,已经快半夜了。 

“…………” 

维尔望着天花板。 

“宝物吗……” 

他自言自语道。外头有点起风,窗子咯哒作响。二次、三次…… 

“…………嗯?” 

听见窗子摇了六次之多,维尔于是走下床,开了一盏小灯。 

正当他想检视窗子,是不是哪里开了一条缝时…… 

“!” 

却见玻璃这面映着自己的脸,对面竟是笑脸盈盈的艾莉森。 

只见她用手指头比一比,暗示要他开窗。没等维尔把窗子全部推开,她就轻巧地翻进屋来,一点声响也没有。 

仍和白天一样,艾莉森穿着夹克,腰上缠着皮带,身后背着一个帆布小包。 

“艾、艾莉森……?” 

“晚安。你没睡?我有事要跟你说。” 

艾莉森把食指比在嘴前,压低了声音说。 

维尔也悄声地说道: 

“这里是三楼耶……” 

“开飞机的怎么能怕高呢?” 

“这算哪门子回答……” 

“雨檐。这是钢筋水泥盖的。那些管子多半埋在墙里,很牢固。我是攀着管子上来的。” 

“…………” 

“这里说话方便吗?” 

“走廊就听得到你的声音,不太理想。” 

“是哦……有屋顶吗?到高一点的地方去说吧。” 

维尔轻轻一点头,但却又想起一件事: 

“我不要爬雨檐……” 

“那就走楼梯,偷偷去。你先换衣服。” 

宿舍的顶楼是平的,只有挂着大批床单的晾衣台,在黑暗中罗列着。 

维尔和艾莉森走到一处和他们一般高的栏杆前。维尔已经换上日常穿的长裤和衬衫,手里一件薄外套。 

面前横着一栋无人使用的宿舍,在夜里看来黑漆漆一团。斜下方就是管理大楼和外来人士的住宿设施。 

“那就是我。” 

艾莉森指着其中一间房:窗帘敞开,桌灯是亮着的。床上有个影子,看上去像是一个人裹着被子睡觉。 

“……毯子?” 

“对,不只是卷起来,还要把脚跟腰弄细,再用跟发色相近的布盖住枕头一半才够像。暗的时候看起来就真的很像人了。” 

“你在哪学会的……?” 

“空军飞行学校。熄灯后特训之类……艾,差不多都是我们想胡闹的时候才这样玩啦!不会这个是毕不了业的。” 

“…………” 

“要吃吗?肚子不饿吗?” 

艾莉森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圆形扁平的罐子。她打开取出里面的黑色固体,送到维尔的嘴前。 

“来。” 

太暗了,实在看不清楚。 

“这什么?” 

“吃了就知道。不辣的。” 

维尔只讨厌吃辣的东西,于是依言放进嘴里。他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唔……这是什么……?好甜……” 

“这叫做固体巧克力。没吃过吧?” 

“这就是啊?我只有听过而已。这么甜啊?嘴巴里好黏……” 

看着维尔的反应,艾莉森好像很乐,自己也吃了一块,还轻轻舔着手指头。 

然后,她又取出一个小小的水壶,拿给维尔。 

“谢谢。” 

维尔喝了两口后,向她道谢。 

“不客气。” 

艾莉森也喝。 

“这东西不是很贵吗?” 

“不知道,驾驶员都有配给的。累的时候吃,或是紧急迫降时用。” 

“听说它的营养价值很高耶。” 

“是有人这么说。……巧克力的事情以后再聊吧!我想跟你聊聊宝物的事。” 

“宝物?” 

艾莉森点点头。 

“既然有神秘武装集团介入,看来是有几分真实性哦。” 

“原来你真的相信啊……” 

“他被人绑走了嘛!我们去追,对方甚至想开枪射我们。老实说,如果不是发生这些事,我还真觉得那故事‘很难相信’呢。” 

“原来如此。不过……” 

“不过?” 

“虽然把你扯下车子的人是我,不过我也没法证明那东西是不是真的枪。搞不好是个天大的误会……所以,说不定是我自己把不相干的人想成坏人了。” 

维尔抱着头,艾莉森轻轻抚着他的背说: 

“没关系。我相信你。” 

“艾莉森……” 

“所以,宝物是存在的。” 

“…………” 

“我们去找那个老爷爷,问清楚地点,先去发现它吧!就我跟你。” 

维尔喃喃道,在黑暗中看着艾莉森依稀可辨的脸庞。 

同样在夜色中,维尔脸上的严肃神情,艾莉森却看得很清楚。 

“怎么样?” 

迟了一会儿,维尔才摇摇头说: 

“很遗憾,有几个理由,让我不能赞成……” 

“说说看。” 

“第一个就是那个老爷爷。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吹牛,或者他自己也老糊涂了,搞不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第二个,就是他说的宝物未免太神奇了。洛克榭和斯贝伊尔往后能和平相处……艾莉森,你相信吗?” 

“怎么可能。” 

艾莉森一副理所当然似的摇摇头,又接口说: 

“不过,那只是举例来比喻它的价值而已,不是吗?” 

“也许是吧……最后一个理由,你说有人会从一个‘爱吹牛’的老爷爷那里听到宝物的故事后,把这件事情当真,最后不惜伪装身份去绑架他吗?会有人这么做,这一点实在很难想像。” 

“可是那些人的确不对劲,不是吗?” 

“也是啦……” 

“那至少我们应该去追那些人吧。” 

“……好啦。说是这么说,但我们要怎么做呢?既不知他们是谁,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又不可能去找谁来问。” 

艾莉森竖起食指道: 

“就是这个。维尔同学,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呢!” 

“……你倒是乐在其中啊。不过——” 

维尔的话被一阵惊天动地的警铃给打断了。警铃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大。维尔惊觉起来,艾莉森便问: 

“什么啊?” 

“火灾警报。” 

“火灾?今天事情还真多……嗯?维尔,你看。” 

艾莉森指着自己的寝室,里面有个人影。 

“谁?” 

“不知道。” 

“该不会是——” 

会是来引导逃难的人吗?维尔正准备这么说时,却见那人影朝床铺扔了什么东西,火苗随即窜起。 

“!”、“咦?” 

房间被火光照得透亮,人影也瞬间清晰可见。那是个男人,虽是夏天,却穿着黑色大衣。他一翻身就跑出了房间。 

“怎么这样……是纵火……” 

维尔惊愕地喃喃自语。一旁的艾莉森却叫了起来: 

“维尔!他是白天那个废物警察!” 

维尔惊讶地转过头去。火光从下方照上来,艾莉森的侧脸就在眼前。 

“想谋杀我这个绑架事件的目击者是吧……那就是杀人灭口咯……看来这整件事越来越像真的了……。——来得正好,我们就去问他。” 

“艾莉森……你要生气还是要笑,选一个吧。看了好恐怖哦!” 

宿舍侧面是来宾或货运专用的停车场。周围的大楼目前都暂停使用,因此四周没有照明,也没有任何路灯。一片漆黑中,只有警铃声沉闷地响着。 

有一辆车停在停车场中。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男子跑来。他在那辆车旁大口地喘着气。 

男子刚把手放在车门上,一道光立刻打在他的身上。男子是个中年人,穿着警察制服,腋下夹着卷起来的黑大衣。他身边的那辆车,正是镇警局的警车。 

“谁、谁、谁?是谁?” 

狼狈不堪的警官一问,手持手电筒的维尔便答道:“警察先生,请别这么惊慌。我是这里的学生。” 

说着,他照照自己。 

“原、原来是学生啊。你、你听,火灾警报在响啊!快、快点,你、你快逃吧。我去通知消防队——”

“我想你应该知道,纵火是重罪哦。” 

“什么?” 

维尔一脸哀伤地问他。 

“你为什么要明知故犯呢?” 

这时,艾莉森正从警车旁悄悄接近警官背后。 

“你、你在胡说什么……呜哇!” 

冷不防地,她抓住警官的双脚向后一扯。扯得他前仆在碎石子地上,接着她再纵身跳上去,用锡盖压着他的背。 

“唔呃!” 

不顾警官的闷哼,艾莉森利落地抓起他的手腕,从他的腰间抢下手铐,牢牢地将他反铐在背后。 

然后拉起警官的上半身,让他坐好。 

“晚安。有点事想请教你。” 

艾莉森客气地问。看见一个本该全身是火的人对着自己说话,警官的眼睛瞪得好大。 

“啊…… 啊?” 

“是谁绑架了老爷爷?居然做到这种地步,我看恐怕——”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 

“是吗?” 

艾莉森将手绕到自己背后的小包,拿出某样东西。 

“来点光。” 

维尔依言将手电筒照过去。艾莉森手里握着一把小型手枪。六发装自动式,是洛克榭空军发给飞行员或将校的制式配枪。 

艾莉森把那玩意抵在警官的脑门上。 

“吓!” 

“喂!” 

警官和维尔同时出声。 

艾莉森略略抬起黑亮的手枪底面,只让维尔看见。 

“…………” 

里面没有弹匣,维尔苦着脸,呼了一口气。 

艾莉森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开始恐吓起那名警官: 

“白天我没说,其实我是一个军人。纵火是重罪,上级要是知道我逮到了现行犯,一两个表扬是少……” 

“等、等一下!等等嘛!拜托你先别……痛!” 

警官正想站起身,却被绕到身后的艾莉森一脚踩住了手铐。 

“不过,好不容易抓到的犯人却想逃走,我迫于无奈只好……” 

听在警官的耳里,这背后传来的声音想必冷酷至极。 

“为什么身为警官的他,竟然会放火烧一张床铺呢?这一切的真相,只能随他的性命消逝在黑暗中了……” 

“我我我我说!我什么都招,求求你别开枪!好不好?” 

“真的?说吧。你也不是坏人嘛,对吧?一定是别人拜托你这么做的吧?” 

艾莉森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听得警官连番点头: 

“对、对。有人说他要找那个老人私底下谈一些事情,叫我不要追查。我、我不是坏人。” 

“人家为什么要找他?对方是谁?” 

“我、我不知道啊……” 

“那个人怎么会知道老爷爷的事情?” 

“这、这个……可能是……二个多月前,镇上办了亲睦会……很多人从不同的地方来参加。当时我同事曾经把那个吹牛爷爷的事拿出来当笑话讲。” 

“你同事说了些什么?” 

“就说那老爷爷吹过的牛……什么他以前是皇室成员、当过大作家、是矿山大财主,还有国境旁有很多很多财宝——” 

艾莉森和维尔对看了一眼。警官仍在列举老人曾经说过的谎话,但两人已经没在听了。“原来如此呀!”艾莉森自言自语道。 

“差不多十天前,有个不认识的人跟我联络……说他有事要查清楚,要带老爷子走,所以……” 

“那个人是不是说,要是谁跑去找你说发生绑架案什么的,你就要当做没看见。那人还包了份大礼给你?” 

维尔追问。警官答不出来。 

“八成就是这样了吧?收贿警官。接着,你知道我目睹一切的情况后很惊讶,是不是傍晚就跟那人联络了?结果那人就叫你来堵我的嘴,否则他就要把你收贿的恶行公诸于世,于是你就跑来这里搞一场火灾顺便杀人。对不对啊?” 

“……” 

“看来你也被逼得很紧嘛。绑架犯跟老爷爷上哪儿去了?邻镇吗?” 

“我不知道……” 

“你干嘛不就老实招了算了呢?” 

艾莉森用枪口戳着警官的头。每戳一下,警官就吓一跳。 

看着艾莉森的恶形恶状,维尔大皱眉头。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警察先生,从镇上往西北方向一直去,那里有什么?” 

“啊?什、什什么也没……” 

听到警官的结巴,维尔立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径自在驾驶座旁翻出好几份警用地图,然后寻找着镇外周边的地图。只听见他说了一声“找到了”,便拿出车外摊了开来。 

出镇后沿着西北方的路走,沿途经过几个小湖泊、几处上面写着所有者的姓名的田地,终于看到了一大块整片一色的土地,上头只写了三个大字“私有地”。 

艾莉森一看就说: 

“原来如此。怪不得不用经过镇上,原来是把他抓到这里来。” 

“不不不不是!没没没没没那回事!” 

看到警官慌乱的模样,艾莉森开心地说道: 

“猜中了吧。” 

停车场上,车头的灯光和响彻云霄的警钟声渐渐接近。装着水箱的大卡车全都漆成了鲜艳的橘色。这是镇上的消防车。 

来车约有四辆,其中一辆在警车前方停了下来。攀在驾驶座旁的两个消防员一跃而下,走过去看个究竟。在车头灯的照耀下,两人惊见一名男子被手铐锁在车窗上。当发现那人是镇上警官之后,更加惊讶。 

他们走向垂头丧气的警官,在他的脑袋瓜旁边发现一张纸,贴在车窗的框子上。 

“我在一个空房间放火。我逮捕了我自己。做出这种事,我深感抱歉。我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对不起、对不起。” 

消防员们无言地面面相觑。 

就在停车场的另一头。 

被管理员和舍监叫起来排在宿舍正门口的学生们,一面看着难得一见的消防车,一面为深夜外出而兴奋不已。 

来宾寝室的或已经被最先赶到的消防队扑灭了。已经确定失火的房间里并没有人,现在舍监和职员正在清点学生人数。 

然后,众人发现五年级的维尔.休尔兹和他认识的那名少女不见了,当场又是一阵骚动。 

喧闹中,维尔的同学咕哝起来: 

“真有一套啊,维尔。——还是你正准备开始呢?” 

夜色中,只有一盏车头灯亮着。 

通往西北方的路上,边车正在跑着。驾车的是艾莉森,紧抓着扶手的仍是维尔。 

丢下警官后,艾莉森往机踏车停车场的方向走去。维尔问她要做什么,她只说要借边车到那片私有地去找那名老人。 

“没有钥匙,不可能的。”维尔如是说道。 

“放心。” 

一到停车场,艾莉森立刻开始敲起每辆车的燃料箱。她选了声音最沉浑,也就是燃料最多的那一辆。接着从钥匙孔拉出电线,找出其中的两根,用随身小刀割断;再朝起动踏板踢了一脚,当场就发动了引擎。 

维尔问她:“这也是在空军学校里学的吗?” 

“这是部队教的,迫降时可以用来抢夺车辆。有个中士很懂得车辆窃盗,他还懂得其它很多的事情。” 

艾莉森泰然自若地说着。 

“来,我们去找人了——” 

艾莉森放慢边车的速度。 

“跑了五公里了。再来呢?” 

“再来有桥,然后右转应该马上有一条小路。跟河有点平行的。 

维尔拿手电筒看着地图,一面为她指路。艾莉森找到那条小路,右转。 

边车走在狭小的碎石路上。路况不好,艾莉森以低速谨慎地驾驶。 

“艾莉森。” 

维尔开口。 

“干嘛?” 

“没有人教你不该随便拿枪对着人吗?就算没装子弹也一样。” 

艾莉森看着前方,嘴里答说“没有”。 

“维尔,或许你学到的是那样。我学到的是如果是为了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伙伴,就该毫无顾忌的开枪。” 

“……如果是为了保护啊……” 

维尔说着,心中思索。引擎声,碎石挤压的震动声。 

“哎,艾莉森,总该有某一方教的才是‘正确’的吧?” 

维尔问道。 

“那你觉得呢?维尔。” 

艾莉森反问他。 

“我……我不知道……” 

听到维尔的支吾,艾莉森双眼仍看着前方,噗嗤一笑说: 

“我也不知道。” 

“--从这条路直走。大概再十公里。” 

“收到。” 

月亮已经升起。 

东方天空出现浅浅鱼肚白。半月在地平线上露脸,悄然、缓慢地浮上天边。 

身为唯一的卫星,这个月亮每八天公转一次。它又近又大,雪白的表面也造就极高的阳光反射率;满月时,月光亮得连夜里都能务农。事实上,过去也曾有人专以夜间农耕为生的。若是在雪地里,夜晚甚至与白昼无异,到屋外看书都可以。 

现在的月亮只有左半边,但也足足有一人握拳那般大小。随着它的升起,银白的光芒洒落地面。 

“够了。刚刚好。” 

边车一面跑着,艾莉森一面关掉车头灯。月光已经够亮,将白色的碎石路照得清清楚楚。 

骑着骑着,前方出现一片针叶林。四周都是平坦的草原,黑色的树林宛如海面上的一座岛。 

树林前有一扇门挡住这条路。那是一扇木制的门,左右有铁制栅栏伸出去。 

艾莉森将车子熄火,走了下来。 

“上面写着‘此处为泰洛氏所有地,禁止进入’。” 

她读着大门上的广告牌。 

“那谁呀?” 

读完了又问。 

“大概就是那个泰洛尔,钢铁公司的老板,很有钱的。他在拉普拖亚有好几间别墅。” 

“哦,那个贪得无厌的大富翁啊。听说他大发战争财。” 

“艾莉森,你都把有钱人讲成贪得无厌……” 

“不对吗?” 

“……算了。现在怎么办?” 

“这个嘛--” 

艾莉森正要开口,忽又停住。只见她以食指在维尔嘴前比了一下,维尔立刻也察觉了。远处正传来隐隐约约的引擎声。 

声音渐渐大起来。显然是从林子里传出来的。 

“汽车?” 

维尔悄声问道。艾莉森摇摇头。 

她将双手拱在耳边,好听得清楚。那声音在树林里移动,然后拉高。 

艾莉森仰头看天。这时,维尔也听到引擎的声音突然变大,跟着抬头看去。 

一个灰色的物体从树林一端浮起。在月光的照耀下,看得出那是一辆飞机;机身是浑圆而短的船型,下方还有几个轮子,主翼有一副,上面装了两具引擎。是水陆两用的飞机艇。 

飞行艇背着月亮飞走了。引擎声渐渐变小。终至听不见。 

“果然……” 

艾莉森啧了一声。维尔吃惊的反问。 

“果然?” 

“我有想到对方会准备好飞机,因为这里是这种荒郊野外。--而且这里又是私有地,偷偷弄个飞机场,甚至不向联邦航空局登记都无所谓。要避人耳目,岂不是太方便了?” 

“原来如此。我都没想到。” 

维尔也大感佩服。 

“他们是等天色够亮了才起飞的。现在可以肯定,老爷爷一定在那架飞机上。” 

“怎么办?” 

维尔问道。艾莉森握着着拳头放在嘴上,想了十几秒后,抬起头来: 

“总之,我们先到飞机场去看看吧。” 

“可是这里是私有地耶。” 

维尔赶忙说。 

“这是紧急情况呀!” 

艾莉森立刻接答。 

跨过栅栏,艾莉森和维尔走进了私有地。他们沿着小径的边缘快步走,万一撞见外人,才可以赶快跳进树林里躲起来。 

小径弯来弯去,最后通向一处开阔的场所。砍伐过的土地已经整得硬实,露出一条平坦而笔直的长形空间。不折不扣的秘密飞机场。 

“做得满好的嘛,除非飞到这里的正上方,否则还看不出是跑道呢!” 

艾莉森佩服了一番。 

“那边有灯。” 

她指着远处的一间小屋。小屋隔壁有一栋看似仓库的大建筑,铁卷门是关上的。两人站在跑道这一面,看着斜前方小屋的窗子透出一点光亮。 

“去看看吧。” 

“说不定有人。” 

“所以偷偷去啊。” 

他们快步走过跑道,慢慢接近小屋。小屋旁停着一辆汽车,正是白天将老人载走的那一辆。 

艾莉森扔出一颗小石子。石子打在汽车上,发出小小的响声,但没见人走下车,附近也没人来。 

“你在这里等。” 

维尔还来不及制止,艾莉森已经向小屋跑去。只见她一点一点抬头,偷偷往窗子里看去。 

然后,向维尔招招手。 

维尔迟疑了一会儿,也跑到她身旁。 

“没事的。你自己看。” 

于是他也伸长了脖子,往窗子里看。只见小屋里挂了一具伞罩,下面悬着一颗电灯泡。床和基本家具一应俱全,中间还有一张餐桌和椅子,一名着工人装束的中年男人正伏首桌前。 

“好像是这里的守门。” 

艾莉森说。 

“才刚有飞机起飞,怎么就是这里睡觉,怪怪的……” 

维尔一这么说,艾莉森就起劲儿了。 

“对呀!就是说呀!把他叫起来问清楚吧。” 

“你、你要怎么叫……?” 

“我已经想好了。” 

艾莉森脱下夹克,卷起来让维尔拿着。 

然后大剌剌地走到小屋门口,二话不说开了门就进去。维尔急忙跟上去。

“喂!你呀!” 

艾莉森朝那男子大喝一声。 

“唔唔唔……” 

男子咿唔了几声,又倒回去睡。 

“给我起来!” 

艾莉森一面大骂,一面用力捶那人的背。力道之大,连桌上的杯子都在晃,没喝完的茶也洒了一点出来。 

“唔唔……妈,对不起……” 

男子抬起头,艾莉森又猛摇他。 

这么一摇,他总算才睁开眼睛。只见他睡眼惺忪地甩甩头,看见艾莉森和维尔就问: 

“你、你们是谁……” 

“我才要问你是谁咧?这里可是泰洛尔伯伯的土地呀!” 

艾莉森说得一副天经地义似的。维尔紧张得全身僵硬,却见那人也万分惶恐地说道: 

“啊、没有……是、我、我是老爷雇来管这里的工人……” 

“这样吗?那就好!” 

维尔呼了一口气。 

“可是你居然在偷懒打瞌睡,伯伯知道了不知会说什么呢。” 

一听艾莉森这么说—— 

“没有,不是的!大、大小姐,求求你听我解释!” 

男子立刻紧张的坐直了身子。但或许是睡意未消,他又连摇了几次头。 

“好吧,你就说吧。” 

“我、我……我平常只负责修理老爷的车子,三天前,老爷叫我把车子开来这里等。我一心以为老爷会坐飞机过来,可可是等了又等,就是没见着老爷,后来附近镇上的警察先生就来了……” 

一听到“警察”两个字,艾莉森便对维尔使了个眼色。 

“哦……然后呢?” 

“那个警察先生说,他是来这里巡逻的,刚好巡逻完了,他就一直说……说……当时又是半夜,我就……” 

“就怎么样?” 

男子缩成一团,怯怯地说道: 

“就跟他喝了一杯……” 

“喝酒?你上班时喝酒?” 

艾莉森嚷嚷起来。 

“对不起……求求您别把这件事告诉老爷……我现在很需要这份工作啊……” 

男子合掌苦苦哀求。 

“哎,好吧。其实说实话,我们两个也是瞒着伯伯偷偷来这里完的,咱们就互相保密吧。我们没来过这里,懂了吗?” 

“是,这当然……后来,我想醒醒酒,就喝了一杯茶,没多久就变得好困……” 

艾莉森的视线朝餐桌上的茶杯督去。 

“哦……看你这样,恐怕已经睡上一整天了呢。也没有好好看管。” 

“唉,实在是非常抱歉,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爱困……现在也还是……” 

男子打了好大一个呵欠。接着又打了两个大喷嚏。 

“这么说,这段时间有谁来过,我看你也不知道罗?真是太不注意了!” 

“对不起……对了!飞、飞机没事吧?” 

男子脸色大变。艾莉森心中一喜,暗自窃笑。 

“飞机?哪有什么飞机?” 

“这里有一架修尔兹八四年型的,一向停在隔壁的机库里。我负责让它保持随时都能起飞的状态……万一给人偷走了……我要怎么向老爷赔罪啊。” 

“哦……没有耶,好像已经给人偷走了呢!我刚刚经过时,看见仓库的门打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真遗憾呀。” 

维尔的脸上现出惊色。 

“天啊……” 

男子抱头哀嚎起来。 

“没办法了,这一切也不全是你一个人的责任。等见到伯伯时,我再跟他帮你说说情吧。” 

艾莉森柔声说道。 

“谢、谢谢您……大小姐,我们现在就打电话给老爷吧!这件事得尽快通知他才行!” 

“哎,你冷静点。先喝口水吧。” 

见男子马上就要站起身,艾莉森先向他递出了茶杯。男子想也没想,接过去便一口饮下。 

“冷静下来。凡事都要先冷静下来才好办。你站得这么急,对身体也不好呀!闭上眼睛……” 

“哦、是……啊,我怎么又困了……” 

只见他又往桌上伏去,一眨眼竟已睡着。 

“晚安。” 

艾莉森一把抽起床上的毛毯,盖在那人身上。 

“好!” 

“…………” 

看艾莉森兴奋地握着拳头,维尔不发一语。 

小屋旁的停机库。大铁卷门拉起后,一架飞机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架飞机和艾莉森白天开来的有点像,都是机体上下有翼的复翼机,只不过外型看起来更灵巧些。机体内有两个座位。前轮一对,后轮一个。在月光中看来,机身闪着黄光。 

艾莉森将挂在机库一角的皮夹克,飞行帽和防风眼镜拿过来,交给维尔。 

“你穿上。” 

“啊?” 

维尔一阵愕然,而艾莉森绕了机身一圈,俐落地检视主翼、尾翼,摸一摸引擎和驾驶座,又去看燃料槽,盘算残量。 

直到她打开引擎的盖子,开始接上电池时,维尔终于开口问: 

“你想做什么……?” 

将电池接好、盖上盖子后,艾莉森转过身,从她的背包里取出飞行帽和防风镜。 

“还用问吗?难得有这么棒的东西准备好。” 

“你该不会想用这个去追吧……” 

“不快追,人家就跑了。” 

艾莉森说得理所当然。 

“…………” 

维尔实在无言以对。 

“放心吧!这架飞机已经飞过好几次了。” 

“哦……不对,不是啦!问题不是这个……” 

“维尔,你要知道,现在可是有人被绑架了呀,对方又是来路不明的武装集团,甚至还动用飞机来逃亡。我们先去探察对方的行踪,然后再向有关单位、像是都市警察或军警通报,难道有那么不应该吗?说起来,这不也是身为洛克榭好市民应尽的义务吗?现在有一架能飞的飞机,又有会开飞机的人,这么好的机会,岂有错过的道理?” 

“……可是……” 

“况且这架飞机早就失窃了。” 

“…………” 

“只是去追一下下而已。追一下下就好。” 

“你的一下下都不会只有一下下……你现在说只是去追,到时候……” 

“我一个人也能开过去,不过证人当然是越多越好。你要是肯一起来,我会很高兴的。” 

“……只是去追而已吗?” 

维尔盯着艾莉森问道。 

“对,我们一起去吧。” 

艾莉森点点头,向维尔伸出手。 

“好吧……不过,不可以蛮干唷!” 

“不可以蛮干。嗯,我知道。” 

看着艾莉森的笑容,维尔也被引得发笑。 

接着他马上-- 

“唉,不过这样已经够乱来了……” 

他低声说着,大摇其头。 

“对,坐进去以后,把安全带、肩膀这边的和腰上这一条,用中间的扣子扣起来,长度调整一下。这个按钮一 

按下去,这些就全都松开罗!小心点。只有下机的时候才可以按。” 

艾莉森站在下方的机翼上,熟练地向坐在飞机后座的维尔指示着。 

机内有简单的座位。坐在里面,可以直接看到构成机身的框架和金属板等等,棒状的操纵杆和各种仪表则毫无 

修饰地排在四周。 

维尔穿上那件夹克,把围巾轻轻绕在脖子上。现在,艾莉森已经替他绑好安全带。 

“不会绑太紧了吧?还可以吗?……好。这么一来,就算头上脚下也不会掉出去了。” 

“会头上脚下吗……?” 

“只是万一啦。你两脚间的操控杆、前面的踏板,还有左边的推进器扳手,这些都是跟前座连动的,你不要动 

到哦!要是有烟雾或太冷,就用围巾挡一下。手套也时,冷的时候就要戴,还有,这个给你保管。” 

艾莉森讲一个布袋拿给他。那袋子看起来像一个长长的手提购物袋,里面装了几根筒状物,用一根粗绳子捻在 

一起。维尔问那是什么。 

“烟雾弹。只要拉前面这根绳子,这些就会一次点燃。别弄掉啰!” 

维尔满脸狐疑地抱着那个袋子。艾莉森又将一个皮制的飞行帽套到维尔头上。飞行帽在耳朵附近有一个耳机, 

前面垂着一个像是呼吸器似的东西。 

“这是电话。让前后驾驶讲话用的。” 

艾莉森解释它的用法:“像呼吸器的东西是麦克风,开关就在手边,按钮的一方可以让另一人听见自己的声音 

。电话线是接好的,就在座位旁的机器里。” 

“有问题吗?” 

艾莉森问道。维尔正要将麦克风抵在嘴边,于是抬眼看着艾莉森,半捂着声音回答: 

“……还能有什么问题。有点热。” 

“好,那我们出发啰!别担心,天上很凉快。” 

艾莉森说着,随即轻盈地跳下机翼,抽出两个前轮止栓,向外一扔。接着,跑回驾驶座,快速系上安全带,再戴起选好的耳机麦克风,罩上她自己的飞行帽和防风镜。 

火星塞发出低吼,接着点火。两侧的排气管瞬间喷出一大团黑烟,引擎正式起动。随着一阵巨响,螺旋桨开始 

转动,风也开始往后吹。轻微的震动不断从背后和屁股传上来。 

飞机开始起跑。来到跑道上,艾莉森轻踩右脚的踏板,尾翼的舵一转,机首立刻向右。他们开始顺着跑道缓缓 

前进。 

“维尔,听得见吗?” 

艾莉森用电话跟他讲话。 

“听得到……坐进来才发现原来飞机的引擎这么吵的。” 

“现在正在暖机,等一下会更吵的。” 

轮子辗过路面的小凹凸,整架飞机都在喀哒的响声中抖动着。 

“会、会不会坏掉啊?” 

“放心。” 

飞机来到跑道尽头后折返。现在他们可以看见小屋里呼呼大睡的男子。 

“要再等一下。” 

他们又开过整条跑道,来到另一端,然后再次回头。机首不偏不倚地正对着跑道中央。 

“要走啰。别碰操纵杆啊。” 

没等维尔应答,左手边的一个拉杆就径自网前扳去,引擎声也顿时变得震耳欲聋。螺旋桨吹来的风突然增强,从头的两侧呼啸而过。机体加速,一股力量直从后背推来。 

“…………” 

轮子传来的震动和噪音越发剧烈,维尔的表情有些扭曲。 

艾莉森轻推操纵杆。尾轮浮起,机身变得水平,速度更加快了。 

突然,那些剧烈的震动和噪音都停了。引擎的震度和声响还在,却仿佛有一种错觉,像是一切都静了。风已经托起机翼,就像一个离了手的汽球,筱地浮进空中。 

“…………” 

包覆在视线左右、犹如墙壁一般的针叶树林,现在突然不见了。维尔看见黑色的森林和四周的田野道路,如今都在脚下;树林向后远去,田园开始占据视野。一块田地缩小,周围的田地也一齐缩去,仿佛世界渐渐自动沉下去似的。 

“要往右了。” 

在艾莉森熟悉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飞机开始向后偏转。维尔原本看着左侧,这时地面渐渐从视界种撤去,剩下一片微明的天空。他连忙转过头看右侧,只见田地和树林仍向后远去。 

机身再次回到水平,并且略略朝上。 

维尔看着前方,只见机身和左右机翼。隔着防风镜望去,艾莉森的头就在伸手也够不着的地方。 

“维尔。有什么感想?” 

艾莉森问道。维尔老实地回答: 

“有点可怕。好高。不敢相信我的脚下什么都没有,不过现在的确是这样,心慌慌的。跟飞机一起偏倒的时候好像快跌下去似的、好恐怖,不过感觉还不错,景色好漂亮。我头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看田地。” 

“维尔,你之前不是说想坐一次飞机看看吗?是什么时候写的信啊?” 

“去年的这个时候。写在第二张的第四行,那时我只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而已,没想到实际坐上来……” 

“怎么样?” 

“比我想像中好太多了。艾莉森,你——你每天都在看这样的世界吗?” 

听着维尔那有些快活的声音,艾莉森在防风镜下微微一笑: 

“欢迎来到天空,维尔。”

第三章

第三章 “剩下的人们” 

从艾莉森和维尔开始跟踪飞行艇以来,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两机的位置并没有改变。 

刚才怕跟丢,维尔一直紧盯着飞行艇,这时他才将视线往下移。 

“咦?” 

不看还好,一看可不得了。下面已不再是刚才的田园、森林、草原,而是一整片平坦的灰色,不知是什么东西。维尔想不出来,苦思了一会儿。 

然后那片灰色突然过去,森林又开始在脚下流逝。维尔使劲地扭着脖子,往后面看。 

“那会是什么?沙漠,也不可能……湖?——啊、啊!” 

当他看回前方,总算想出答案的那一刹那,防风镜下的眼睛睁得好大。 

“艾莉森!艾莉森!” 

他立刻对着电话大吼。 

“干嘛?” 

“刚才我们经过了一条河耶!而且是一条大河!——是路妥尼河耶!我们现在在缓冲地带!过了国境!” 

他的语气几乎有一半是带着咆哮。但艾莉森传回来的语调却一点儿也没变。 

“对哦,刚刚过了呢。” 

“…………” 

维尔按着电话钮,只是无言。艾莉森又补了一句: 

“大致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这、这是非法入侵……” 

“对啊!不过正确来说,其实是‘侵犯领空’。” 

“……” 

飞机朝西北西方向继续飞行。 

“只过了一点点嘛。我们只追一下下,至少看得出大方向就好了。况且若要说成侵犯领空或非法入侵,对面还不是一样?还得给他们加一条绑架罪名呢,‘斯贝伊尔的人到洛克榭抓了一个老人我们目睹他被带到哪里哪里’这种消息,传出去肯定是大新闻吧。” 

对话停了十秒左右。只有引擎声顺畅地响着。 

“你刚才说……你没看过那种机型?我记得你在信上写过,说你几乎认得洛克榭所有的飞机。--所以打从我们看见它起飞开始,你就知道那是西边的飞机,也知道追起来一定会越过路妥尼河。还有,你也知道这不只是一件单纯的老人绑架案,而是更严重的事情。相较之下,别说是偷飞机,就连非法入侵都不算什么了。” 

“……维尔。” 

“什么事?” 

“你真聪明,都说对了。——这算是‘紧急情况’吧?” 

“我真该早点发觉的……” 

这一次,对话停了七秒钟。 

“放心。我只要确定它降落在哪,之后再飞回去就行了。燃料也够,还不用怕。” 

“……” 

现在维尔再怎么扭头,都已看不见路妥尼河。当他再次望向飞行艇,却看见一副奇妙的景象。 

飞行艇的机翼有灯光亮起。右翼前端是绿色、左翼是红色。垂直尾翼的根部是白色,而前端则有红光闪烁。 

人工照明出现在那个黑影上,显得格外醒目。 

“艾莉森。有灯——” 

“我看到了。会是做什么……?” 

艾莉森在防风镜下皱起眉头。 

“等一下会有点摇晃哦。” 

她开始令机身左倾、右倾,又突然使机首朝下,同时转头东张西望。月光照耀的大地上,只有整片草原和零星几棵大树, 

“下面也没有城镇……应该不是要降落……” 

她一面看着,脑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像在确认。 

这时,维尔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我们距离变远了。” 

只见那架点了灯的机体突然加快,渐渐往高空攀升。 

但艾莉森的视线跟本没去盯它,而是忙着顾盼四周,一颗脑袋上下左右地转动。然后—— 

“……” 

她的头在右斜前方停住。那里有一个小黑影,小得像个黑点。 

“我就知道!” 

黑影越来越大。 

“维尔,确定你的安全带是否系牢,包包是不是在手边。” 

“都在。” 

“很好。待会儿会摇得很厉害唷……” 

“为什么?” 

艾莉森没回答,只是用微湿的手掌重新握好操纵杆和推进器把杆。 

影子增速接近,一秒后已能看出机翼的形状。 

“还没……还没……” 

又一秒后,防风镜的玻璃反射了月光—— 

“现在!” 

艾莉森将操纵杆往左前推到底,同时左脚重重一踢,几乎像要弄坏那个把杆似的。飞机立刻像撞到东西似的,倏地转向左下。 

“哇!” 

维尔才刚惨叫起来,他的右侧立刻窜过几道细长光丝。黑影随即跟着飞过。 

一波急降之后又一波急升,机首拉起,紧接着大右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维尔勉强挤出声音问道。他的头被甩得左右摇晃,身体被安全带勒得好紧。 

“是西边的战斗机。他们发现了。” 

艾莉森一面掉转机身,答得泰然自若。然后,自己又加上一句: 

“怪了,怎么会呢?” 

“他们发现了……那、那怎么办?” 

刚才飞过的黑色机体正呈垂直倾斜,同时大幅左转。它的速度之高,和飞行艇简直有天壤之别,在微明天空和漆黑大地之间,快得像一颗黑色的流星。 

“可惜,看来我们只得逃命了。因为对方是战斗机。” 

艾莉森看了看高度表,又往下打量。 

她抬头往右边看去,只见黑色机体已经转向,正笔直地朝他们冲过来。 

“抓好。” 

丢下这两个字,艾莉森随即将操纵杆往旁边一甩。飞机像是原地打了个滚。滚到背面时忽地停下。 

变得头下脚上的维尔,连忙压住手边的布袋。艾莉森看着左边,再看看黑色机体,估算时间。 

黑色的机首闪光。 

两道光连续射出,就像照相机的闪光灯一样。机枪发射了。四发中有一发曳光弹,在空中划出发亮的射线。 

拖着淡淡的烟,两条线划破空气,却扑了个空。 

“唔!” 

飞机朝下坠去,维尔差点发不出声音来。赶在战斗机射击的前一刹那,艾莉森一把拉回操纵杆。背面的机体急速下降。 

黑影停止了射击。它向左大幅倾偏、回旋,准备再次进击。 

“维尔,准备!” 

说着,艾莉森使急速下降的机身恢复水平。重力加速度迫使他们的背压在座位上。 

“准、准备什么?我可以做什么?” 

维尔惊慌地反问。 

“烟雾弹。帮我把袋子垂到机身外面,准备拉绳子好吗?” 

维尔立刻照做,将布袋提把挂在机舱里的一个把杆上,再将袋身垂到左侧机体外。他把手伸进被风吹扁的袋口中,摸索着那根粗绳。 

“好了!然后呢?” 

“就这样。” 

艾莉森转过脸对他说。飞机开始缓缓攀升。 

“等我叫你,你就拉绳子。之后再看着办。” 

“什么叫看着办?” 

就在后方,黑色的战斗机已经回旋完毕,正以压倒性的高速向两人乘坐的小飞机俯冲而来。 

“就是现在!” 

艾莉森叫道,维尔搞不清情况,只管拉绳子。一拉起,布袋立刻鼓胀起来。烟雾弹一齐冒出灰色的烟,从口袋冒出来,开始向后方延去。 

就在此时,艾莉森忽地使机身左旋,一面向下坠去。小飞机拖着烟不停打旋,一路往地上冲。黑色战斗机见状立刻减速,并且向右急转,穿过半空中呈螺旋状的烟痕。 

“要摔下去了——!” 

维尔哀嚎起来。 

“放心!我是故意的!等我信号丢袋子!” 

维尔的身体被风和安全带压住,颈子也无法自如转动,但还是奋力照着耳机里的指示,将双手伸向勾住的布袋 

提把。 

他们的高度越来越低。外面的景色三百六十度旋转,每转一圈就变大一轮。 

突然间,他们不转了。 

“丢!” 

维尔立刻勾开提拔。只见布袋滑出机身侧缘,吐着烟向外坠去,很快地跌到地面。袋子一度弹起,里面的东西 

全撒了出来。 

“咦?” 

维尔惊讶得睁大了眼。 

现在,机外的景色就像从屋子二楼看出去一样,草原就在伸手可及的下方向后流去。机身已被拉平,在离地仅 

数公尺的超低空稳稳的飞着。 

“怎么样?很顺利吧?” 

艾莉森才刚开心地说完—— 

匡锵! 

两人的脚下便传来破坏声响,机身朝上摇晃。 

是电线。 

草原正中央有一条小径,两旁都竖着木制电线杆,两条电线勾到飞机的轮子和脚架;电线断了,轮子却也弹了 

出去。 

机体倒栽葱似地向地面栽去。 

“可恶!” 

艾莉森拉回控制杆。正当机身再次上扬,脚架和机体却已经触及草原。 

脚架立刻折断,螺旋桨打到草和泥土,尾端当场变形,机身在泥土地上刨出一道长长的沟,下边机翼应声碎裂 

。 

机身继续滑行。就在速度大幅减低之际,一个隆起的小土堆撞上引擎而使机首严重扭曲,这才停了下来。 

艾莉森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从座位上站起后回过身,防风镜下的一双眼睛睁的好大好大。 

她快手快脚地解开维尔的安全带—— 

“站起来!快逃!” 

一面大声咆哮道。维尔刚站起,她就将他扯出驾驶座。地面就在旁边。 

“跑!” 

“哇啊!” 

维尔一时楞住,接着死命地跑了起来。艾莉森跑在他身旁,不住拍他的背催促着。 

两人跑了五秒之后,飞机爆炸。 

红色的火团一跃而起,冲击令机身前半炸成粉碎;黑烟冲上半空,剩下的残骸开始起火燃烧。 

维尔和艾莉森继续跑着,见前方有一棵大树,立刻躲到树干后面。细小的碎片纷纷打在树干上。他们背抵着树 

干坐下,维尔大口喘着气。 

飞机继续燃烧,将清晨的天空染得耀眼、鲜红。 

“维尔,你应该……没事吧。” 

“我、我还好……艾、艾莉森你呢?” 

“我没事。不过,飞机完蛋了……我还以为很顺利的。” 

半起身从树干后方探出头去,艾莉森脸色一苦。 

“艾莉森……你刚刚想干嘛?” 

维尔仍坐在地上,问道。 

“‘装死’。” 

“啊?” 

艾莉森低头看着维尔。 

“是部队的中尉教我们的。装死,用来欺敌的一个小伎俩。可以开机枪射击,没子弹的时候就用烟雾弹制造烟 

,假装中弹。敌机怕被爆炸卷入,通常都会躲开,这时候再做螺旋急降,好像失速坠机那样,就可以脱离敌人 

的视野。然后再贴地飞行,让上空很难察觉,接着就逃啰!只要能飞越路妥尼河,对方再精明也不至于追过来 

……我以为一定很顺利的,明明就很顺利的嘛,谁呀,在那种地方拉什么电线!鸟不拉屎的乡下要什么电啊! 

” 

艾莉森越来越激动。 

“……” 

维尔却呈对照似的异常冷静。 

“还有——” 

艾莉森蹲下来,正想继续说,这时却传来一个高亢的引擎声。那架黑色战斗机从他们上空高速飞过,向右回旋 

后就此飞远,没再掉头回来。 

“就是你——!可五——!给我滚下来!” 

艾莉森高举拳头,仰天咆哮。 

维尔无力地垂下头去。 

“唉…………”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乌鸦呼叫家鸭。已击落跟踪的东侧战斗机,确认起火。重复一次。已击落敌机,确认起火。完毕。” 

“家鸭呼叫乌鸦。收到。之后由本机护航至基地。完毕。” 

“乌鸦呼叫家鸭。洛克榭的战斗机已却是侵犯我国领空。不必通知司令部派调查人员到坠机地点去吗?完毕。 

” 

“没有那个必要。你不用多嘴。” 

“……可是——” 

“少尉,我只再说一次。不用多嘴。你只要照上级指示行动就好。通话完毕。” 

“……去死——” 

阳光开始亮起,渐渐与月光不相上下。鱼肚白的天空东边,染上一抹霞红。 

黎明将至。世界又有了色彩。草木回到它们的绿色,天空渐成清澈的蓝。而焚烧后的痕迹则是焦黑。 

小飞机的火已经熄了,只剩下上层机翼的两端和机体尾部还留有依稀的形状。 

“已经天亮啦……真快。果然是夏天。” 

维尔靠着树干坐在地上。 

“居然没人来,真是怠忽职守。” 

躲在树后,艾莉森远远瞪着飞机残骸,气呼呼地说。 

坠机之后,两人暂且先离开火场,接着到了一处视野较好的位置,在草堆树影后躲了起来。 

既然遭到斯贝伊尔的空军战斗机击落,艾莉森认为应该会有军队前来调查才是,所以她在这里观望。维尔问她 

:“万一真有军人来了怎么办?” 

“临机应变。” 

艾莉森如是回答。 

但却不见办个人来。只见朝日即将来临。 

“怎么办?艾莉森,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耀眼的太阳已从林间升起,鸟叫声渐渐响亮,而维尔则一副没精打彩的问道。转动着手表的发条,艾莉森应了 

一声: 

“对啊。” 

“还有,这里是哪里啊?你知道吗?” 

“嗯,我想想。过了路妥尼河,飞了好一阵子,之后我们也逃了一会儿,现在应该在缓冲地带,要不就是在逼 

近缓冲地带的地方吧。” 

“所以说来说去这是非法入境了……” 

“现在想这个也无济于事。想点建设性的事情吧!” 

艾莉森开朗地直言道。维尔抬起头看着她说: 

“也是啦……” 

见他表示同意,艾莉森笑了笑。维尔又说: 

“说到现况,没有了飞机,我们也回不了洛克榭了。” 

“对呀,确实如此。” 

“所以……先到附近的城镇讲讲看吧。” 

“讲讲看?” 

“不要说我们被击坠,就说是迷路后摔飞机之类的,反正出了以外,希望他们能收容我们等等。主动去说,我想应该比较不会被当成间谍吧!而且也没有间谍会这样大大方方露脸的。我想之后再拜托他们帮助我们回洛克 

榭。” 

“……” 

“艾莉森?” 

“虽然可惜,但也只有这么办了。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城镇或村庄呀?” 

“不晓得……我也没看过河对岸的地图……要是在洛克榭,离缓冲地带最近的村子也有二十公里远。” 

“哦——只好走去啰。” 

“——只能用走的吗?” 

太阳攀高,气温也渐渐上升。 

艾莉森和维尔在草原上向西走去。这是一片平坦的大地,草长及膝,随处可见散布的森林。 

有电线的那条路是南北向的,不能沿着它走。 

走着走着热了起来,两人都脱掉夹克和帽子,挂在背上。 

艾莉森把她的包包缠在腰上,维尔则拎着一个小包。那是紧急逃生包,原本装在飞机的机体后部,所幸没被烧掉。 

“要是有城镇的话……” 

艾莉森边走边说。维尔在她身后应道: 

“嗯?” 

艾莉森继续走,只是回过头来。 

“要是有城镇,你想那边会不会有机场或飞机?” 

“咦?为什么问这个?” 

“当然是借来用一用,好回去呀!” 

艾莉森笑着说。 

“…………” 

“你说话嘛!” 

“你要我说什么啊?艾莉森。--哦,你是不是在想,到了城镇之后的下一步啊?不过你先想想,人家会放我们回去吗?” 

“这个嘛,当然是希望他们放罗!” 

“我说,维尔。” 

艾莉森又开口了。走了半天,景色一点也没变,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绿地,连路也见不着。 

“嗯?” 

维尔仍在后方应道。 

“你想,那个‘宝物’会是什么东西?” 

“啊?什么?” 

维尔反问,却见艾莉森回过头来,有点生气。 

“宝物呀,老爷爷说的。你忘啦?” 

“哦……我忘了。现在又不是想那个的时候。” 

“会是金银财宝吗?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说以前的某个国王为了复兴国家,把军用资金偷偷藏在这一带的 

?” 

“没有耶…………不过我在烦别的事情。” 

“什么事?” 

“‘我早该在什么时候不顾一切阻止艾莉森的行动呢?是骑边车追汽车?审问警官?偷借飞机?越过国境……?” 

“……这问题好难哦!不过……” 

“不过?” 

“现在想出了答案又能怎样。” 

“真是的……我一定要阻止你的下一个行动。” 

“嗯。” 

“嗯什么嗯啊……我刚刚也说了,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了对吧?” 

“嗯。” 

“…………” 

“坚持到最后关头是一件好事耶。” 

“…………” 

“你怎么啦?” 

流过草原的小溪,比地面低陷一些。 

溪流小得仅一步就能跨越,但两旁仍有不少湿地。维尔在斜坡上找了一块干处坐下,一旁有几棵大树。正巧提供了蔽荫。 

艾莉森把水壶浸在溪里,装满了水,然后跑来坐在维尔身旁。 

维尔拆开小小的紧急逃生包,里面有一个小镜子、一张写着紧急情况须知的纸,还有一些罐头肝酱和饼干。 

两人默默地吃着。不一会儿就吃完了。艾莉森拿出巧克力啃掉一半,剩下的拿给维尔。维尔边吃边接过水壶。 

喝了几口,他才长长呼了一口气。 

“现在总算定下心来了,肚子也不饿了。” 

“那就好”艾莉森表示。接着又开口: 

“维尔,我们这样子坐在小河边,好像在野餐哦!小时候常常这样的。哎,虽然现在也不算大人就是了。那时候我们差不多十岁吧。” 

“小时候啊……” 

维尔把夹克铺在地上,就在斜坡上躺了下来。 

“你一说我才想到,我们以前也闯过好多祸……” 

“有吗?” 

艾莉森佯装不知。维尔看着枝叶间透下的广,一面说道: 

“别跟我说你都不记得了哦。——大人说不准爬的树,我们偏跑去爬;说下大雪不准出去还出去,结果被雪埋了;要赶厨房的老鼠,钻进地板下却卡住出不来;想从屋顶吊绳子下去,竟被倒吊在半空中……” 

“那倒是有过。” 

“还有睡在羊舍里弄得全村的人跑来找;说要做水池就去堵灌溉水道,结果把田跟路都淹掉了;家里有大的欺负小的,你来跑去跟人家决斗;为了爬上河边的山崖,结果下不来;骑脚踏车跑遍四个邻镇;挖地下秘密基地时塌陷被活埋……” 

“有吗……?” 

“其实啊,刚才跟在你后面走啊走啊的,我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怀念感。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但你一说,我才想起这些往事,就像昨天才发生似的。那些都是你先想出来,我每次都说不要不要,结果还是跟着你一起去……最后也跟着一起挨骂。还有,每次都被罚擦家里的每一扇窗户。冬天冷死我了。” 

“对呀,那个我倒还记得。——不过维尔,你每次都陪我,我真的都很高兴耶。” 

“……哦?” 

维尔有些吃惊,看着身旁艾莉森的笑脸。 

“对呀,擦窗户的时间也只要一半就够了嘛。” 

“…………” 

维尔又看回枝叶间的点点天空,喃喃自语。 

“希望这次也能擦擦窗户就了事……只怕很难……” 

不知不觉地,维尔在小溪旁睡着了。 

艾莉森后来也睡着了,忽又睁开眼睛。她一骨碌跳起来,警戒地走出树荫,张望着周遭景物和头顶上的太阳。 

然后叫醒维尔。 

艾莉森和维尔走在草原上。他们又走了很久很久,走得鞋子都沾满了草的味道,还是没见到城镇或一户人家。 

维尔向艾莉森问时间,艾莉森答说没过多久。 

“现在宿舍大概已乱成一团了吧。” 

维尔表情凝重地说。 

“嗯?也对。不过又没人被烧死,那个警察应该也不敢把事情全都说出来,我看他们只会当做是我跟你偷偷跑出来旅行而已吧?” 

“还好现在是暑假……要是在学期中,肯定会被禁足吧!搞不好还会退学。” 

“好严哦。不过,有规矩总不是一件坏事,而且又能有违规的快感。” 

“……啊!学校该不会去通知家里吧?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啊?” 

“不会吧!你们学校的人应该不认识我,而且……除非他们特地去查。噢!希望他们不会。” 

“唉……” 

“而且维尔,这件事搞不会是近年来数一数二的国际问题呢!学校的事根本不算什么了。你再担心也一样。” 

“……对哦,完了。” 

“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你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有可能变成那样。好可怕。” 

“哎哟!会吗?——干嘛可怕?” 

“这下子我们又要在外面过一夜罗?” 

艾莉森一面走一面说道。 

“算了,我早有心理准备了。幸好是夏天……” 

“我有受过雪地野营的训练就是了。我还满有一套的呢!” 

“可以的话我并不想。” 

“是哦。” 

走了好长一段路,景色依然不变,仍是大片的草原,和小块小块的森林。 

“森林整理成这样,可见这一带以前或许是农地呢。” 

维尔若有感慨地说。就在他们的右边,森林和草原分界得笔直又清楚,正是人力开垦过的证据。 

“哦,不过现在满自然的。” 

艾莉森也边走边观望。 

“到大战争之前,附近或许是有村落的。听说这一带以前也有人住,在路妥尼河捕鱼为生,还有王公贵族们优 

雅的别墅区。战时村人当然都逃难去了,说不定战争结束后也回来过……大概直到这里被划为缓冲地带为止吧 

。” 

“哦——被强制搬迁,现在都没人住了,是吧?……不过还有动物呢!你看。” 

艾莉森指着右侧。维尔看去,只见森林与草原的分界处,有一只褐色短毛的瘦小野兽,大约和一个小孩子差不 

多高,正望着他们两人。 

“是鹿。……跟在拉普脱亚看到的一模一样耶!” 

“还很小呢。” 

艾莉森说着,一面走近去。小鹿没有逃走,反而站得挺挺的。目不转睛地看着艾莉森靠近。 

“放心,我不会吃你的。” 

艾莉森才刚柔声说完,维尔就在她身后接口道: 

“味道满好的哟!我在庆典那时吃过鹿肉串。” 

“你居然讲这种话。” 

艾莉森噘起嘴,却见维尔只是耸耸肩。小鹿退了几步。 

“来嘛,别怕。你一个人吗?”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维尔忽然惊觉—— 

艾莉森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他。维尔高喊起来: 

“艾莉森!别过去!” 

“咦?” 

就在艾莉森回过头去的同时,林间有个很大的声响拨草而来。 

是一头成年鹿。它朝艾莉森一跃而去,高高扬起前蹄,随即往下一踩。 

“快逃——” 

维尔大叫着,把艾莉森往后拉。 

一个沉钝的声音响起。那头鹿的右脚掠过艾莉森,只擦中了她的夹克,但左脚却应声踢在维尔的左前额上。 

拖着艾莉森,维尔向后退了三步便倒在地上。艾莉森跌坐在地,一时竟起不来。 

“维尔?” 

艾莉森扭头向右,看见维尔倒在草间的脸。鲜红的液体从他的额角流下,经过阖闭的眼、鼻梁和嘴角。 

“维尔!维尔!” 

没有反应。艾莉森转回头去,重新面对那个紊乱的喘息声。成鹿还在。 

她将左手探入腰际的小包。一摸到最底层、最重的那样东西—— 

“可恶!” 

接着倏地掏了出来。是那一把已经装妥弹匣的小型手枪。她用右手向后拉动滑套、放开,知道第一发子弹已经 

送进了膛室后,她保持坐姿,将左手往前一摆。握把后方的安全装置已按下,食指扣进了扳机。 

“就算我的射击再差——这种距离下你也逃不掉的!” 

成鹿盯着艾莉森,艾莉森也盯着它。 

“喂,你……你真的好吃吗?” 

艾莉森问着,渐渐在食指前端施力。 

“……啊。” 

小鹿挨到成鹿身旁,用脸颊磨蹭着成鹿的侧腹。成鹿转过头看着孩子,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艾莉森手上的枪。 

它们转过身子,跳跃着消失在林间。 

艾莉森垂下左手,重新锁上安全装置。 

“维尔!” 

手枪一扔,她急急回过身去。 

“维尔,你听得见吗?” 

她把维尔慢慢翻过来,使他仰卧向上,拨开他的浏海。手上湿滑。 

“维尔!” 

这么大吼一声,维尔才有了反应。他的声音细弱,眼睛也没睁开。 

“艾莉森,你没事?” 

“我没事!谢谢你维尔。可是,你头上流血了——” 

“嗯,有点晕。” 

维尔说完,又不讲话了。 

“维尔!” 

艾莉森慌张起来。她睁大了眼睛。 

“冷静点,艾莉森.威汀顿伍长。急救伤兵时,先确认脉搏和呼吸。” 

说完,她的表情一敛。 

先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贴上维尔的颈部。有脉搏。再探到他的口鼻前。也有气息。 

松了一口气后,艾莉森再从包包里掏出白手帕和水壶。维尔的伤口就在左前额发际,约有姆指般大小,还在淌血。 

艾莉森看着伤口,倒一点水上去。血被冲掉后,那道裂口便清晰可辨。伤口并不深,只是鲜血很快又冒了出来。 

她又用水冲一遍,然后将手帕按上去。紧紧按着不放,她一面转过身子,让维尔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使头略略抬起。

艾莉森喘着气,一动也不动地维持着姿势。坐了一会儿,那条折了四折的手帕已经渗出血迹。 

“拜托……” 

血并没有继续大量渗出。 

她伸长左手,摸索着维尔掉在后方的那件夹克。抓过夹克后,再抽出那条塞在口袋里的围巾,然后她一面用嘴 

巴,一面将围巾对半纵折,开始在维尔的头上缠了起来。她将手帕盖在维尔的额头上,缠完后打结固定。 

全部包扎完后,艾莉森才松了一口气。维尔不省人事的躺在她的膝上,正平稳地呼吸着。 

艾莉森左看右看。草原上不见人影。 

她屈身向前,搂住维尔的头。 

“…………” 

维尔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血色沾上她的金发。 

艾莉森搂着维尔的头,又轻拍、甚至重拍他的脸颊,但维尔还是没有醒来。 

她本想拿水壶里的水就这么泼下去,后来还是没泼,只用半湿的袖口拭去他脸上的血渍。 

然后她看看四周,再看看太阳,决定背着维尔步行。 

她帮维尔穿上夹克,自己的则绑在腰上。接着再让维尔仰躺,自己躺在他的身上,然后抓着他的双臂,一起将 

两人的身体整个翻到另一面。接着—— 

“喝!” 

她大喝一声,背着维尔站了起来,往西方走去。 

汗水从额头流过脸颊。微微喘着气,艾莉森看着前方,一步一步地走着。 

偶尔,她停下脚步,对背上的人说话。见他没有回应,她就探探他的脉搏呼吸,顺便喘口气。 

“嘿!” 

将维尔的位置往上提一提,艾莉森又跨出脚步。 

好像故意惹人厌似的,草原竟开始闹起别扭来。上坡路出现了。 

“可恶”、“真是够了”、“什么嘛”、“王八蛋” 

骂着粗话,艾莉森继续爬坡。 

爬完这个,视野开阔了起来。 

“…………” 

但见一片空旷草原,和对面的另一座小丘—— 

“……可恶——!xxxxx!” 

又是一串不堪入耳的粗话。艾莉森继续向前走,朝着太阳的方向。 

就在她爬过第三座小丘时。 

“…………” 

眼前出现了一片森林。像是来挡路的,一片既不利于视线又不良于行的森林。 

艾莉森左右看看,想找森林的边缘,却完全找不着。 

“维尔,往哪边走好?” 

没有回答。她静下来听着维尔的呼吸。 

“哎,哪边都一样吧。” 

她自言自语地左顾右盼,然后朝最后看去的方向,沿着森林开步走去。

“——跟刚才不一样了吧?” 

艾莉森喃喃道。回应她的仍只有背后传来的浅浅呼吸声。 

艾莉森盯着眼前的一座小屋。她绕着森林和草原的分界处走,尽量取道西行,已经走了好一会儿。 

就在森林与杂草原的分界,她看见一户人家。 

那是一栋木造房屋,中间有一根红砖烟囱。窗子上的每一块玻璃都是完整的,屋外的草地也都整理得清爽又干净。 

但在这一片绿意中,只有小屋孤伶伶矗立着。 

“不知道有没有人。——应该会有西边的人吧!” 

艾莉森用右手摸一摸腰际的口袋,手枪就在口袋里。 

看着那栋房子,艾莉森慢慢走去。从屋里应该能清楚看见他们两人才是。 

主屋旁有一间柴房,斧头就竖在那里。井边有一个水桶,里面装着清水。 

窗子挂有窗帘,从外面看不进去。艾莉森小心翼翼地绕到主屋的南边。 

对面有一块小小的田,长满了青翠鲜艳的夏季蔬果,显然是有人耕种的。不过现在看不到人影。 

艾莉森在大门前站着。脚下的木板轧轧作响,声音不小。 

等了几秒,仍没有人出来,屋里也没有任何声响。 

艾莉森深吸了一口气,敲几下门。又过了十秒钟。 

“……没人在……?” 

她举起手,又放了下去,决定不敲门,而是按下门把。 

大门就这么往内推开。她看见屋里的景象。 

一个宽大的房间,门边就是一张桌子。旁边有个铁制的火炉,兼作料理和取暖用。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矮柜,排放着几件餐具,隔壁则是水槽和流理台。正中央有一口砖砌的暖炉,烟囱直向天花板伸去,旁边还有一个小柜。 

墙边那一排走廊,像是通往后面的房间。那里比较暗。看不清楚,只知道满长的。 

“真想不到,这种地方也有这么好的房子……” 

艾莉森一面打量着,一面悄声自语。此时—— 

“唔……唔唔……” 

突然听见有人呻吟,艾莉森吓了一跳,但她马上发觉,这声音就在自己耳边。 

“维尔?” 

她摇晃着背上的维尔,一面叫着他的名字,但却不见回答。 

艾莉森关上大门,走进屋里。她在暖炉前慢慢放下维尔,让他背靠着那个小柜坐下。 

伸一伸卸下重负的肩和背,再甩一甩酸麻的手臂,艾莉森豪迈地用袖角擦去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见维尔的头软弱地垂下,艾莉森轻触他的脸颊问道: 

“维尔,你醒了吗?喂。” 

接着又轻拍他的脸。 

“喂,起来了!天亮了啦!婆婆她们在叫啦,要上学啰!” 

维尔还是没醒来。 

“爱睡猪……” 

艾莉森慢慢地拆下维尔头上的围巾。她想取下那块染血的手帕,但它已经黏在伤口上了,只好作罢。 

她接着脱下维尔身上的夹克,卷成一团,然后让维尔慢慢躺下,将他的后脑枕在夹克上。接着解下自己腰上的夹克,盖在维尔身上。 

艾莉森看见暖炉旁的柜子。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打开了抽屉,从最下层最角落的那一格开始,仔细地探找着。 

“没有消毒药之类的吗?” 

找不到要的,于是她继续打开下一个继续找。 

就在她刚打开第四个抽屉时—— 

磅! 

大门猛然打开。 

“啊?” 

艾莉森大吃一惊,转过身去。 

“提姆斯!雷文!” 

一个妇人高声叫着,同时奔进屋来。 

那名妇人年约五十出头,身材纤细,斑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髻。深绿色的连身裙上,罩着一件沾有污泥的围裙。 

妇人笑容满面地冲进屋里,看见艾莉森也望过来,笑容立即消失。 

只见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 

“你——你是谁?” 

语调冷冰冰地。她说的是贝佐语,也就是斯贝伊尔、即西侧的标准语。 

“你是谁?你在我家里做什么?” 

艾莉森瞪着妇人,妇人也瞪着她。 

“…………” 

一面瞪着,艾莉森一面把右手伸向腰间,探进口袋。 

“我问你在做什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你该不会是——” 

对着那名妇人,艾莉森举起手枪。她没有扣住扳机,安全装置也没动。 

面对枪口,那妇人却不为所动。她依旧瞪着艾莉森,继续说道: 

“你是河对岸的人吧?八成是了……是洛克西昂努的人吧?你们越过了路妥尼河,对吧?” 

“…………” 

“这里可是我家啊!你懂吗?” 

艾莉森咬着牙,正挣扎着要不要按下安全装置时…… 

“您说的事。我们非常抱歉。” 

却听见维尔的声音响起。那是西侧的标准语。 

艾莉森惊讶地回过头去。妇人也大吃一惊,看着维尔在暖炉前坐起身子;瞥见染血的手帕和衬衫时,又是一愣。 

维尔慢慢地爬起来。靠在暖炉的砖壁上。夹克滑落地面。 

“维尔!” 

艾莉森叫了一声。维尔勉强睁开眼睛,用贝佐语对她说: 

“把枪放下。是我们自己闯进来的……这里是人家的家。” 

说完,他又转过脸去,对着那名妇人说: 

“对不起。我们……的飞机失事了,一路走到这里来。擅自闯入府上,请容我们致歉……” 

妇人不发一语,俯看着坐在地上的维尔。只见维尔又闭上了眼睛,身子往旁边一倒。 

艾莉森见状,赶紧跳过去扶住他。 

“那孩子受伤了……是撞到头了吧。” 

扶着维尔,一面瞪着那妇人,艾莉森也以发音纯正的西侧标准语回答道: 

“对,所以我想找一点药、食物,还有能让他好好休养的地方。” 

“……原来你也会说嘛!药我有,食物跟床铺也有,不过这里是我家。——要是我拒绝呢?” 

妇人问道。 

“我会开枪。” 

艾莉森立刻回答,右手仍握着手枪。 

但见妇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喂,我问你,河对岸的人都像你这样野蛮的吗?” 

“不是。——不过,现在的我是。” 

艾莉森又是立刻回答。于是妇人一脸沉静地说: 

“把那孩子带过来吧!床铺可以借你们用。” 

屋后有三个房间。 

艾莉森背着维尔,在妇人的指引下走进其中一间。打开木门,房间十分明亮。 

房里只摆了一张单人床、一只空荡荡的衣柜和一张书桌。家具看来像是没人在用,却见那张雕工气派的床上铺了精致的床单和枕巾,还有夏天用的薄毯。 

艾莉森小心地将维尔放在床上。 

妇人走出房间,回来时带了一脸盆的清水、干净的布和一个小木盒。她在床边的一张圆凳子坐下,轻轻取下维尔伤口上的手帕,涂上消毒药,再盖上一块新的纱布,然后缠上绷带。见她又量维尔的体温和脉搏,手法十分利落。 

“头上这样就行了。伤口不深,应该不用缝吧,不过或许会留下疤痕。他好像也没发烧。” 

妇人擦着手,一面问道。 

“谢——” 

“你们出了什么事?” 

艾莉森正要开口,却被转过头来的妇人先问了。 

“呃,那个……” 

“他是坠机时摔伤的吗?他的内脏孩不会哪里痛吧?” 

揣测着妇人的用意,艾莉森答道: 

“那个……我想应该还好。那个伤不是坠机时弄的。之后我们还走了好远的路,也喝过水吃过东西。他也没有吐。” 

“哦……那么,到底是怎么弄的?” 

艾莉森别开目光。 

“是被鹿踢的。” 

妇人惊讶地说道: 

“……你们是不是靠近小鹿?” 

“对……” 

妇人看着躺在床上的维尔说: 

“真是不小心。” 

“啊,不是。是我靠近小鹿,维尔是为了保护我……” 

于是,妇人又看着艾莉森。 

“这个时期里,带着孩子的成鹿都是有攻击性的,你不知道吗?” 

艾莉森表情郁沉地摇摇头。 

“这么说,这孩子的伤是被你害的啰?” 

艾莉森点点头,简短地说了声: 

“是。” 

“然后怎么了?” 

“维尔昏倒了,我就像刚才那样,拿枪……” 

“杀了那头鹿?” 

“没有。杀了它,我怕小鹿也活不下去,所以就让它们走了。” 

“……是呀,你做得对。” 

妇人说着,啪地关上药盒。 

“谢谢您。” 

艾莉森把刚才没说完的谢谢说出来,向她行了一个举手礼。 

妇人皱起眉头,怒目瞪向艾莉森: 

“你是……当兵的?” 

“对,我在洛克西昂努联邦空军服役,但维尔不是。” 

右手仍在眉角,艾莉森答道。 

“告诉你,我这个人最讨厌人家敬礼,还有军队跟军人。” 

“这样啊。不过,我还是要由衷向你致谢。谢谢您救了维尔。” 

“…………” 

对着这才放下右手的艾莉森,妇人板起脸孔: 

“若在救人之前先知道你是军人,那就难说了。还有,假使受伤的人是你,我想我大概不会出手相助吧。” 

说完,妇人看着床铺。 

“这孩子叫做维尔?” 

“对,维尔赫姆.休尔兹。我叫做艾莉森.威汀顿。” 

听到这里,妇人笑了笑。 

“维尔赫姆和艾莉森呀!光听你们两人的名字,和斯贝伊尔的人也差不多嘛!” 

然后,她又板起脸说: 

“我叫做特拉伐斯.拉蒂亚。不用记也无所谓。” 

“不,我已经记住了,特拉伐斯太太。” 

“……哦。我有话跟你说,在这儿讲回吵到他。” 

拉蒂亚站起来,要艾莉森跟着到房外去。见艾莉森望着维尔,拉蒂亚便说: 

“这孩子没事的。” 

邻室就是客厅。艾莉森和拉蒂亚在桌子旁面对面坐下。 

窗外,西倾的阳光照了进来。 

拉蒂亚取了一个杯子,从水槽舀起一杯水,自己喝了下去。艾莉森不发一语地等着。 

然后拉蒂亚开口了: 

“今天时候也不早了,不会有人来。明天我打算请最近镇上宪兵来引导你们。在那之前,我有几件事想问清楚。不要骗我,你要老老实实的给我回答。——我问你,你们为什么会跑来敌国?来做什么?” 

艾莉森坦诚答道: 

“我们来追一个被绑架的人。想来这里找宝物。” 

“……啊?” 

拉蒂亚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反问。 

于是,艾莉森便从昨日遇见老人、听他讲故事的那一段说起。说他们如何发现老人遭到绑架,在深夜里被非法入侵的西边飞机载过了河界。 

之后,他们驾飞机追踪,中途不知不觉飞越了国境、被战斗机发现后遭受攻击而迫降。就在他们打算步行穿越缓冲地带时,遇上了那头鹿。 

“不过,一开始绑架老爷爷的是你们的人,所以万一被宪兵抓到,我也打算这么说。” 

艾莉森讲到这里,结束了她的说明。 

“真是服了你们……” 

一直默默听着的拉蒂亚,这时才喃喃道。 

“你们两个,还有绑架那个老人的那些人,简直是一群傻瓜嘛,居然相信那个藏在缓冲地带的宝物,真是!——好久没听人说起这个迷信了。” 

看着边笑边说的拉蒂亚,艾莉森一脸认真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告诉你吧!你们真是做了一桩蠢事。” 

拉蒂亚停了一停。 

“路妥尼河沿岸,从这里往上游,一直到中央山脉开始的那一带,是大战争时库瓦西亚将军用来进攻你们国家的基地,知道吗?” 

“那个老爷爷有说。” 

“哦。那是马克米兰.瓦尔塔中校的毒气行动。在那之后,就有谣言说将军当时运到基地的金块失踪了。说因为情势混乱所以没带回来,至今仍藏在战场的某个角落。不过,那全都是谎话。” 

“那……” 

艾莉森探身向前。拉蒂亚点点头说: 

“没错。路妥尼的宝物是三十多年前在这一带流行的无稽之谈,凡是在这里住过的人权都知道。听说也有人真的来找,但什么也没找到。陆军也否认呀,说根本没有运金子的军队。没多久大家都忘了,但后来发生绿岛战争,这里被设为缓冲地带,谣言就又传了起来。好多人想趁着禁制令实施之前来寻宝,到头来只是闹笑话。” 

“…………” 

拉蒂亚又继续说,像是最后一击。 

“所以,就算你跟宪兵提起宝物的事,也只会被他们笑话罢了。不知那个老人是怎么听说这个事的,该不会是打仗时被俘虏才偶然听见的吧。而你说那些绑架他的斯贝伊尔人,一定也是头一次听见,才信以为真的大老远越过国境白忙一场。还有——” 

“…………” 

“你们两个也真是的!为一个荒唐故事。你们不仅犯了罪,结果什么也得不到,还害别人受伤。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你们已经死了呢!” 

艾莉森紧闭着嘴,不发一语地看着拉蒂亚。 

“照你刚才的话听来,那孩子好像是硬被你拖来的。你还说他是高等学校的学生。你自己是军人倒罢了,万一那孩子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向他的父母交待呀?” 

“维尔的父母啊……不知道耶……我根本想像不出他们的模样……” 

艾莉森老实答道,神情晦暗。拉蒂亚的脸上刹时浮现一丝不悦。 

然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见她拿着杯子起身,到水槽舀水,又取了一个杯子,也同样地舀满水走了回来。 

“请用。” 

她将另一个杯子放在艾莉森面前。 

“谢谢您。” 

艾莉森向她道谢,端起杯子,津津有味地喝了几口。 

就在艾莉森将杯子放回桌时…… 

“我不喜欢你们。我恨你们。” 

拉蒂亚平静地说。 

“你的贝佐语说得很流利,那孩子也是。也许是硬学来的,竟然也说得字正腔圆,我差点没以为自己在首都和同胞说话呢!现在对你说讨厌,我自己也觉得很怪。” 

艾莉森默默地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战争毁了我整个家庭。我的父亲和丈夫都死于大战争,两个儿子去了绿岛也没再回来。他们全都被你们的同胞给杀了,死在你们的国家。所以我讨厌东边,也讨厌所有东边的人,一直都痛恨。” 

“这种心情,我能体会。” 

“是吗?现在跟你抱怨这些,其实也无济于事。” 

“或许是吧。” 

“不过,我就是想把自己的心情对东边的人说一次。感觉爽快多了。” 

“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我们想去找的那个宝物,老爷爷说‘拿个宝物可以结束洛克榭和斯贝伊尔之间的战争。就是这么有价值的宝物’呢!” 

拉蒂亚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笑着说: 

“真有趣,真的。——你觉得这世上真有那种东西吗?” 

艾莉森笑着摇了摇头说: 

“不。” 

太阳渐渐西沉。 

夕阳余晖中,维尔醒了。看见身旁的两位女性,他先谢谢她们的关照,又为治疗和床铺道谢。 

一人皱着眉,叫他不要挂意,其实是她自己不小心,抱歉害他受伤了。 

另一人先问过维尔的身体状况,然后淡然表示明天会带他们到镇上去,叫他今晚在这里好好休息,又说等会儿会拿些简单的吃的来。 

一人问维尔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于是维尔便问厕所在哪。另一人答说在外头。 

“可以吗?要不要陪你去?” 

一人问道。维尔说不用,然后慢慢坐起身,下床站好。他轻轻甩头,小心地走了一步。 

“没问题。” 

然后走出房外,往那人所说的方向去。 

“太好了……” 

一人说着,转向另一人。 

“真的太谢谢您了。” 

她向那人敬礼。 

“……这张床是借给那孩子睡的,所以你要睡外头。” 

另一人仿佛兴味索然地说着。敬礼的那人却笑着回答: 

“好的。我很乐意。” 

夜晚。月亮还没升起的世界,一片漆黑。 

房里有吊在窗边的油灯点亮。维尔穿着衬衣,外面罩着一件敞开的夏衫,躺在床上。 

“原来如此……以前有这么一段故事啊……” 

维尔看着天花板说道。艾莉森坐在床旁的凳子上点点头。又直又长的金发披着,在灯火中闪动光芒。 

“原来是这个地方的谣言……所以那个老爷爷大概真的老糊涂了,多年以来一直信以为真……” 

“维尔,我得向你道歉。” 

“啊?” 

维尔将脸转向艾莉森。而艾莉森静静地看着维尔说道: 

“我一厢情愿地相信,又硬把你脱下水……我一直以为没问题的,到头来却因为我的疏忽害你受伤,说不定还把事情越搞越严重了。以后也不晓得会如何,甚至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到洛克榭。 

——真是对不起。” 

“……我好惊讶……” 

维尔撑起上半身说。 

“嗯?” 

“艾莉森带头去做什么……我跟着去……之后你竟然会道歉……真是吓我一跳。” 

看着维尔说得一脸正经。 

“偶尔一为之也不错吧?” 

艾莉森不禁一笑,然后又说: 

“对不起,以后我得多听听你的忠告了。” 

“算了啦,而且坦白说,有件事我还真得要感谢你……其实我有一个梦想,而你却轻易地帮我达成了。” 

“……什么?怎样的梦想?” 

艾莉森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 

“我想到西边来。” 

维尔答道,好像还满开心的。 

“……啊?” 

“洛克榭的国民一天到晚把斯贝伊尔说成‘可恨的敌人’、‘邪恶帝国’,但他们是不是真的那样,我一直想亲眼看看。一定是受了婆婆的影响吧,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这么想了。原本以为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所以我从来没跟人提过。来到拉普脱亚,离国境那么近,那种念头又变强了一些。——现在虽然只是踏到一点点,但也算实现了那个梦想。都是托你的福,谢谢你。” 

“维尔……” 

“嗯?” 

“我好意外……但也有点受不了你。不过……” 

“不过?” 

“别跟我道什么谢啦。还有——不客气。” 

维尔躺回床上,打了好大一个呵欠。 

“困吗?” 

“嗯。头一点也不痛了。药好像开始生效了。” 

“太好了……那么,明天见罗!我也要睡了。连续熬了两天夜,还真吃不消。” 

艾莉森如是说着,将薄毯盖在维尔身上,然后拿起自己的夹可和油灯,起身就要往外走。 

维尔讶异地问: 

“啊,等一下!艾莉森,你要睡哪里……?不会是外面吧?” 

“那位太太叫我睡外面呀。她说这张床只给你睡。” 

“…………” 

“——她救了你,又帮我们这么多,我真的很感激她呢。我们吃她的,这些药应该也不便宜,她又好心分给我们,我总得多听她的话去做才是。这次只要我一个人接受‘处罚’就够了。夏天睡外头不要紧的。” 

“……不行,” 

维尔急忙坐起来,挪到小床的左边去。 

“一半给你睡啦。” 

“可是——” 

“没关系。起码今晚这张床是给我睡的,她好像这么说过,所以我要怎么用,一定随我高兴。” 

维尔坚定的说。艾莉森一脸奇妙地看着他,然后有些难为情的表示。 

“我……我睡相不好哦。” 

维尔温和的点点头。 

“我知道。——我很清楚。” 

“搞不好会踢你哦?” 

“呃……不要踢我头就好。” 

“…………” 

艾莉森便将自己的夹克挂在椅背,将油灯放在凳子上,然后吹熄它。漆黑中,她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欣喜表情。 

“耶!” 

她坐到床上,躺平之后,将薄毯一披,盖在两人身上。 

“不好意思罗!还是睡这里舒服,比外面好多了。” 

艾莉森转向右侧说道。维尔简短的说了一声“对啊”。 

嗅着一丝消毒药的气味,艾莉森看着维尔近在眼前的侧脸。虽然房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看着、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 

“维尔。” 

她悄声叫他,没有回答。从呼吸声听来,他已经睡着了。 

艾莉森便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梦想啊——现在这样,我的梦想算不算实现了呢?” 

她面朝维尔的侧脸闭上眼,在同一张床上渐渐睡去。过了午夜,月亮升起。 

草原和森林在月光中显得一片苍白。这间独栋木屋的窗子也照进了皎洁的月光,亮得像是四周布满街灯似的。 

拉蒂亚躺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房间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柜,排满了厚厚的书,之外就只有一个衣橱和书桌,显得格外质朴。 

看了看耀眼的月光,拉蒂亚又闭上眼睛。 

“…………” 

忽地,她决定不要勉强阖眼了。 

穿着朴素的睡衣,她罩了一件薄线衫,套上拖鞋走出房外。月光这么亮,根本用不着油灯。 

她走得又轻又慢,经过维尔睡着的房间前后,进到客厅。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拉蒂亚喝了一杯水,然后打开大门,看着外面。月光下的田地、森林和草原。眼界所及,不见人影。 

再看看大门左右、墙外,也都没人。拉蒂亚慢慢闭上眼。 

正当她要走回房间,来到走廊上时—— 

“嗯?” 

有个喷嚏声传来,令她停下脚步。她打开走廊的窗子,探寻着屋外和墙边。 

还是没见到人影。这时又一声喷嚏,原来是从那个房间传来的。拉蒂亚稍稍打开房门,往里面看去。 

“…………” 

一时愣住了。 

床铺上,维尔缩成一团,边抖边睡。在他身旁,艾莉森抢了他的被子,大大方方地卷在自己身上。她的金发披散,睡成奇妙的角度。 

不知不觉地,拉蒂亚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她慢慢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拉蒂亚来到床边,用力抽起艾莉森身上的毛毯,挥开她无意识抗拒拉扯的手,再将一半以上的毛毯盖在维尔身上。维尔很快就不再发抖,瑟缩的身体也舒展开来。 

而艾莉森则像一具自动反应的机械似的,悉悉率率摸到维尔身旁,缩起身子抱过去,灵巧地钻进了毯子里。 

“真服了你……” 

拉蒂亚将艾莉森脸上的几咎金发拨开,用手指梳到后头去。她又再次调整毛毯的位置。 

“谢谢您,穆特婆婆。” 

维尔突然开口说话,把拉蒂亚吓了一大跳。原来他在说梦话。 

“穆特婆婆,谢谢。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就在旁边,艾莉森也一样闭着眼睛说起话来。她在回应维尔的梦话。他们说的都是西侧标准语。 

说完。两人都像没事似的,继续沉睡。 

俯看着他们两人—— 

“怎么会……” 

拉蒂亚只觉得睡意全消。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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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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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https://www.2cyshare.com/post/970.html发布于:2023-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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