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 诗歌 Part.2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不过是想救眼前快要被车碾到的同学而已啊。

但是……

邻接宽阔国道的人行小路,已经完全被破裂的地下管道喷涌的刺耳水声和人群的痛苦悲鸣淹没了。

诗歌视野里所能收纳的事物,全都被破坏得支离破碎,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黝黑的柏油路面卷成了奇怪的形状,将原本奔跑于路面上的自行车死死夹在丑陋的裂缝中。街边的路灯七倒八歪地横躺着,看似坚硬无比的灯柱像被狠狠切断的葱段,从根部断裂开来。

而混杂在不断从翻倒的车辆内逃出来的人群和破碎瓦砾中,被惊吓过度而呆坐不动的,正是诗歌那位差点被车撞着的同学,她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诗歌。

“怪、怪物……”

像被女生的声音吓到似的,诗歌猛然张大了眼睛!

怪物——没错,正这样低声惊叫着的同学,视线就投在诗歌身上。用一双恐惧地瞪得快突出来的眼球,紧紧盯着诗歌。

白色的光线照亮了整条崩塌的马路。

诗歌只是稍微仰首,便看见头顶上飘浮着一只巨大的雪白的萤火虫。

这是昨天遇见那个墨镜女子时寄附到诗歌身上的“虫”。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她在知道自己被附体的那一刻便已经觉悟,甚至认命了。明明打算藏着这个秘密继续生活在“普通”人类社会中的,可是……

“‘虫’!是‘虫’!大家赶快逃命啊。”

“附虫者出现?!赶快通知警察……”

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害怕尖叫,争先恐后地逃离诗歌身边。

“不是的……我、我并不想这样的……”

诗歌虚弱地解释着,向还呆坐在地上的同学迈进了一小步。

“啊——不要过来!!”

女生突然像疯了似的发出歇斯底里的恐怖惨叫,连爬带跑地逃走了。

看着同学狼狈逃走的样子,诗歌黯然停下了脚步。

时间仿佛就这样停止了,让诗歌什么也思考不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至今为止,她一直毫不引人注目地过着平静的生活。即使在家里常常被父母教训,在学校里连一个可以打招呼的朋友都没有,但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种安定的生活会有终结的一天。毕竟,不曾被任何人接受过,就一定不会被任何人拒绝——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她该在大家的生活里待的位置。

可是现在,不论是谁都在躲避着诗歌,都在拒绝着诗歌。即使她非常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噩梦,但是包围着她的惊叫声以及头顶上那只“虫”的存在感,都散发出极度令人厌恶的真实感,将她扯回现实世界。

她根本一点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呆愣并颤抖着的诗歌耳中,隐隐约约传入一阵急促的巡逻车警报声。

猛然回神看向四周——

那些站得远远的人都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看着她,像看吃人的怪物。

“……”

她也开始逃走。只是站在这个地方,她就觉得莫名地害怕——即使现在她是众人害怕的对象。

“讨厌!不要跟着过来啊……”

诗歌没命地跑着,可是她头项上的白色萤火虫却像在跟她玩竞走游戏般亦步亦趋地跟着飞了起来。她开始狂乱地挥舞双手,企图驱走这只巨大的萤火虫,可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虫”却灵巧地穿插飞舞在她细小的手臂问。

“不要跟着我啊!”

诗歌泪流满面地哭叫道,那白色的“虫”却仿佛在好奇她为什么哭泣般,只是困惑地看着她。

诗歌无意识地朝家的方向奔跑若。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可以应对的能力范围。所以,如今她只想躲进那个她觉得可以保护她的地方,躲得深深的。

“哇啊……”

诗歌哭泣着跑过的街道,全都在瞬间变成死城空巷——每一个见到她的路人,都在第一时间尖叫着逃跑而去。

“怎、怎么回事?难、难不成那个就是……”

“救命啊!是‘虫’!‘虫’出现了……”

为了逃避那些冲她呼啸而来的尖叫,诗歌没命地向前跑。仿佛只要稍微停顿,她就会被这些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压成碎末。可是即使她已经跑到气息慌乱,已经跑到心脏就要破胸而出般痛苦,那种因为被人们害怕厌恶而产生的恐惧感还是紧紧逼迫着她,寸步不离。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虽然奔跑的步伐早已开始凌乱,但是诗歌还是忍不住想这个问题——究竟为什么她会陷入这种事情里!?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变成了这种大家都惧怕的“附虫者”!?她只不过恰巧遇到一个戴圆形墨镜的神秘女人,然后回答了那个女人一条很简单很简单的问题而已……

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了。与其说在跑,不如说她其实只是步履蹒跚地走着。但即使这样,诗歌还是坚持着朝家的方向移动。

折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然而感觉已经走到天荒地老的诗歌终于远远看见了熟悉的大门。

家门前,站着父亲、母亲以及姐姐。就在诗歌看见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见了诗歌的身影。

“诗歌!”

姐姐万叶激动地想跑到诗歌身边。

“爸爸……妈妈……姐姐……”

诗歌也挪动沉重的身躯想走过去,却在看到父母反应的下一刻停住了脚步,像正弹到激烈之处的钢琴曲,突然被绑住了所有的音符一般。

母亲从身后牢牢抱住万叶,父亲紧张地张开双手,挡在母亲和姐姐前面。

“爸、爸爸?妈妈……”

“不、不要动!不准靠过来!”

诗歌的脑海又变成了一片空白。她的思考能力完全变成零,她根本听不懂爸爸妈妈在说什么,就像孤零零一个人陷入了不见天日的白茫迷雾里,什么也看不见一样。

“等、等一下!你们都在胡说什么?诗歌她……”

就在万叶气愤地想挣扎出去的同时,异变发生了!

只是眨眼的瞬间,一群装扮奇怪的人从诗歌家房子各个能藏人和不能藏人的地方凭空冒出,将杏本一家四口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

这些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漆黑长大衣,用一模一样的巨大护目镜挡住了自己的脸。路旁树荫处、墙角边、屋顶上……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能看见黑色外套的衣角在飞卷。

还没有理解眼前状况的诗歌仍然呆立在原处,可是万叶却尖声大叫了起来:

“这、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爸爸,是你叫来的吗!?”

“我、我只是接到学校的通知,然后报警……我只是报了警而已!并没有叫这些人来啊!”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屋顶上用极度轻蔑的眼光看着脚下狼狈的杏本一家的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说话了:

“杏本诗歌,你已被指定为危险人物!希望你能老老实实投降,马上举高双手并跪下!如果你妄想拒捕抵抗或逃走的话,我们会保留根据需要而对你造成一定伤害的权力。”

“你们在做什么!诗歌她做错什么事!?就算是,也是警察……”

万叶的叫骂完全没有丝毫影响,黑衣人们仍然慢慢逼近,一步一步拉短与诗歌之间的距离。

“警察不会来的。捕捉像你这样的危险人物,是只有我们才有权执行的任务。我再重复一篇,杏本诗歌,马上举起双手跪伏于地!”

“我……我……”

诗歌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控制住不断颤抖的双脚没有跌倒在地上。她莫名地害怕着这些人,又莫名地拒绝按他们的指示去做。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她也完全想象不到他们将要怎样对付她。

发现诗歌似乎不打算有任何动作,屋顶上的黑衣人果断地向前伸出一只手:

“逮捕她!”

然后,诗歌看见了她一辈子也不会相信是真实的惊人景象——

在那群看不见任何表情的护目镜黑衣人身旁,一个接一个地凭空浮现出不该存在的异形!那一群形象各异的东西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天空地面,小如篮球大至数米长的。都长着昆虫的外表。然而,这些昆虫的模样,经过放大和密集后更突显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心感。

就在杏本夫妻和万叶因为极度恐惧而大叫出声的同时,黑衣人们集体发动了对诗歌的攻击。

“不要……”

她双脚已经吓得发软,完全丧失了逃走的能力。

会死掉吗?就这样死掉?

就在诗歌准备闭眼的瞬间,那只巨大的纯白的萤火虫像要保护她般挡在了黑衣人眼前。

然后,萤火虫从体内绽放出纯白的光芒。正准备进攻的黑衣人们一惊一愣,不自觉地缓下了脚步。溢满了萤火虫白光的天空优雅地飘舞起白雪来。

“不要过来……”

诗歌的声音奇异地回响在突然变得寂静的街道上,就像装上了环回立体的音箱般,穿透着每一颗空气粒子。可是这声音的源头却并不是诗歌,而是那只巨大纯白的萤火虫。

然后,所有的“虫”同时发出几乎震破耳膜的痛苦哀鸣。

那是它们临死前的最后挣扎——

每只碰触到雪花的“虫”都突然扭曲起来,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拧住般。没一会儿,这些庞然大物不是因为承受不住扭曲的压力而体内爆裂而亡,就像是被拦腰切断般碎了一地的手脚。不止是异型的“虫”,就连柏油地面和建筑物,在接触到雪花的瞬间也像遭受到大地震般崩塌成一片狼籍。

“呀啊啊啊啊啊——”

“呜哇啊啊——”

那些白雪像有生命似的,在降落时特意避开了人的身体。可是即使如此,那一群被杀死了“虫”的黑衣人还是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挨个横倒在地上。

“啊……啊……”

看着眼前接二连三发生的惨剧,诗歌只能震愕地呆立着,让戴着巨大护目镜的黑衣人和父母姐姐的尖叫一声一声冲击着耳膜,却无能为力。

可是人们的悲鸣很快便停了下来。原本堆满了一地的“虫”的尸体都不见了,像突然溶解掉一般。地面上剩下的,只有那群已经被冻成冰块不能动弹的黑衣人。

“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是被杀死了“虫”的宿主的最终下场吗?诗歌猛然觉得背后袭来一股透心冷气,然后感觉恶心的鸡皮疙瘩一颗一颗爬满了全身。这些刚才还准备攻击她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了没有表情的冰块。偶然有一两个掉了护目镜的人,虽然眼睛还半睁,瞳孔里却只浮现出死寂的空洞。

根本,就似一群已死之人的冰像……

“啊……”

诗歌想惨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倒映在她瞳孔里的人影,已经变成了比“虫”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

“大家……都坏掉了……”

白色的萤火虫用诗歌的声音说道.

诗歌慢慢地小心翼翼的回过头看向家人。

“不是的……不是我做的……”

她拼命想解释,却被母亲一句话狠狠地刺中了心脏。

“怪……怪物!!”

父母的眼神,姐姐的眼神,都明明白白地流露出货真价实的恐慌,对她的恐惧。

“我……”

诗歌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一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的脑子已经昏沉得像一块重铅。可是就在诗歌感觉自己的意识越飘越远的时候,突然映入眼帘的萤火虫却使她猛然清醒过来。

附虫者啊……她也变成了这种吞噬人梦想的“虫”附体的怪物了。不管是陌生的路人,或者是她想救的同学,甚至连最亲的家人,都深深害怕着她!诗歌无力地抬起还在颤抖的双脚,背向家人蹒跚地离去。尽管,她再也没有走动的力气了。

“等,等一下!诗歌!”

背后传来姐姐的声音,可是现在的诗歌听不见了。诗歌将没有焦点的视线投向空中,看见无数被异形的“虫”驮着的黑衣人从天而降。那又是来捕捉她的人吧?然而,还没来得及降落,那些触碰到空中飘舞着的白雪的“虫”就像被撕开的白纸一样。咔嚓咔嚓,轻易碎掉。戴着巨大护目镜的黑衣人则摔落到地面,变成一动不动的冰人。

白茫茫的雪花接着铺天盖地地下着,将诗歌所能目及的所有东西都破坏殆尽。

“我不是……怪物啊……”

诗歌的呢喃,无力地淹没在建筑物崩塌的巨大声响中……

4.01 The others

全身包裹着黑色大衣的〈郭公〉,无声无息地隐身在高架围墙的阴影内。

在这条小巷子的尽头处,可以看见下班的人群匆匆忙忙行走着……

覆盖在〈郭公〉脸上的护目镜表面,正映着名为〈冬萤〉的附虫者的逃走路线。

虽然〈冬萤〉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但看上去仍徘徊在远方的住宅街。其行迹漫无目的,也没有确定的统一性。她最终真的会转移到〈郭公〉待命的地方吗?这是一个问题。

土师所指的就是这个情况吧。大概是为了争夺势力,像这次这么大规模的作战行动,即便是间接的也都要让本部出马。而当地的支部,则以后方支持为借口远离实际的作战。

“轮不到我们出场吧?”

注意到自己有点紧张。〈郭公〉故作轻松地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在场的不光只有〈郭公〉,除了他以外,周围还潜藏着众多的气息,〈郭公〉对此早已了然于胸。论人数约莫有二十人左右,但一个人影也看不见。若是一般人,一定连气息都感觉不到的吧。

“哎呀,要是她不越过来那就轻松了。”

土师装模作样的说法让人感到无言,不过看来〈郭公〉的首次任务将会默然结束。

然而当〈郭公〉在心里刚浮起“索性回去”的念头时,装备在护目镜上的无线通讯器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通知所有待机中的东中央支部的人员——”这是一把男性的浑厚重低音。

那个声音,唐突地下达了〈郭公〉没有预料到的命令——

“东中央支部接下来要变更任务,转为执行最重要的任务。”

“变更任务?”

〈郭公〉皱起了眉头。虽然第一次听到,但声音的主人无疑正是东中央支部长高秋雷。

“变更任务之前,希望各位局员先把握清楚现在的状况。大约两小时前发现的异种附虫者〈冬萤〉现正逃跑中。包括本部在内的各个支部的增援部队应该很快就会到达。三号到十号被指定为对付该附虫者的先头部队,是各个支部的精锐。只要他们一到,应该就能顺利捕获〈冬萤〉。但与此同时,意味着本部的警备将变得薄弱。”

高秋的重低音,仿佛透过耳朵一直响彻心脏。这家伙在说什么呀?

眉头一皱,〈郭公〉的护目镜上显示的地图缩小了,发光的路线变成通向其它地方。

“这算什么呀?这么一来不就和〈冬萤〉没有关系了吗?”

“策谋已久的作战计划,终于到了实行的时候。全体人员,撤消待机,改为准备作战。我先出发,有关战斗的指挥就交给异种六号的局员〈八角〉。”

“明白。”

〈郭公〉的背后传来回答的声音。

他惊讶地回头,只见一位少年迈步从巷子的阴暗处走了出来。透过覆盖脸上的护目镜,〈郭公〉看到的是个满头金发,有着模特般苗条身材的少年。勉强看得到他的表情,渗透着寒气逼人的冷静。

这家伙……之前一点不觉得有这种感觉啊!

〈郭公〉在内心沉吟。异种附虫者是非常稀有的。而一旦被指定为六号,也就有了担任分队指挥的权利。虽然原本没觉得他有会出任任务的迹象,但毫无疑问他是个拥有相当势力的角色。

跟随着少年〈八角〉,局员陆续现出了姿态。大家步调一致地朝同一个方向开进。

显然,情况太奇怪了——

〈郭公〉追上了〈八角〉。

“喂,这是怎么回事呀!到底怎么了……”

“今天好像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吧?”〈八角〉瞥了〈郭公〉一眼,头也没回地说道,“难怪你会不知道,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

“所以才问你是怎么回事嘛!”

“照这么下去是不行的!我们附虫者只是看本部的方便,任由他们使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像蝼蚁那样被舍弃。因此我们只有自己拯救自己。”

“你在说什么鬼话呀!”

〈八角〉无视因不明就里而感到困惑的〈郭公〉,而是和其它局员一起朝着护目镜上指示的路线奔去。

不过,像是为了解开郭公的疑惑似的,高秋下达了命令:“从现在开始突袭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本部,实行镇压。全员,全速脱离樱架市。”

在感到愕然的郭公眼前,局员们同时现出了“虫”的姿态。

数十名附虫者各自被“虫”揪住,又或者是乘在巨大的“虫”背上,飞了起来。

“再重复一遍。东中央支部全速脱离樱架市,去镇压本部。”

在局员飞去,只留下翅膀拍打的巨响中,只有〈郭公〉一个人,茫然地当场呆立。

4.02 The others

“东中央支部,转移作战行动。接下来就看你怎么完成自己的使命了,〈波江〉。”

从护目镜的无线通讯器里,传来了父亲高秋雷的声音。

实子一瞬间沉默不语。现在,就只有现在,希望他能够叫自己的本名。至于理由,她已经不知道了。

“明白。联合部队,集合完成!附近市民的避难工作也做得七七八八了,即将完成。现时,我等正在住宅稀少的河川区域待机候命。根据侦察部队反馈的情报,再过数分钟就会与敌人〈冬萤〉接触。”

实子站在腊月寒风猛刮的桥上。

桥绝对称不上大,下面的河川也只有宽度不过数十米的小川。

此刻,高秋雷率领的东中央支部,应该正向本部进发吧。穿过包括樱架市在内的三个城镇,数分钟后就会抵达本部。

应该不用多少时间,东中央支部的政变就会被发现吧。然而那个时候,本部以及支部的精锐都在实子的周围,与〈冬萤〉展开战斗。如此一来,本部就没有任何援军了。

实子的胸口正沸腾到极点。

父亲,以及自己,都在做正确的事!这个国家有多少腐败了的上层横行,国家又已经弱化到了什么地步,没有谁比深系国家动向的高秋家知道得更清楚。

这个国家,非得修正方向不可!一定要有人履行正义不可!

实子放眼了望周围。

桥上,河边,上头总共聚集了超过两百名的附虫者。实际上数量占了当今由特别环境保全事物局所分配的全部局员的一半以上。

身裹漆黑长袍的,就只有实子一个人。以她背后穿戴白色大衣和帽子的本部成员为首,从穿着红褐色上衣,戴着面具的西中央支部算起,直到一身灰色的东北支部,几乎集结了所有支部的人力。

“各位,准备作战,以随时迎战‘虫’的状态候命!在我发令之前,不可以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

在高声发令的实子背后,隐约听得到低声的嗫嚅。

“不就是东部依仗父荫的家伙嘛,神气活现的……”

实子不假思索地想要回过头去,但还是忍住了。

对背地的恶言恶语,她已经习惯。不光是执行任务时,即便平常在上学的高中里,也有自尊心强似男生的女孩子,制造毫无根据的谣言。

但实子都是一路昂然挺胸地走过来的。

实子在任何时候都相信着自己的梦想。生在担当国家守护者的高秋家,也是作为敬爱的父亲的继承人,理所当然的梦想。

要保卫这个国家——

这,就是实子的梦想,也是她的使命。

只要守护国家的梦想还在,实子就不会输给任何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保持堂堂正正。就像父亲高秋雷那样。

“出现了!是〈冬萤〉!”

在河对岸待机的局员大声叫喊。

实子集中视线——却涌起了一阵违和感。

视线……在扭曲?

最初,她是这么想的。但是不对。

道路向上掀起,树木被连根拔倒,停泊的汽车被压垮。

被局部飘舞的纯白雪粉所包围的人,在充满破坏的空间里踱步,其身影映入了实子的眼睛。

“……是小孩?”

嘈杂声,在局员中间扩大。

所谓异样的光景,也就不过如此吧,尤其令人惊愕的是,〈冬萤〉的真面目居然是看起来只有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

实子没来得及隐藏自己的疑惑。

女孩慢慢地向这边走来,她可爱的脸被泥弄脏了。这位面无表情、蹒跚而行的女孩,怎么说都太稚嫩了。

“那就是〈冬萤〉——这个国家的敌人?”

至今为止,并非没有见过小孩子模样的附虫者。但是实子正率领着数以百计的战斗员,她真的必须向他们下令,捕获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吗?

这是仗行正义的实子所想不通的事情。

“与敌人接触了!”

走在桥前面的女孩仿佛意识到实子的存在似的,抬起了脸。

女孩,在哭泣。

“呜……”

实子的脑里,猛然回想起过去的自己。

在父亲唯一一次带自己去动物园的时候,她不小心迷路了。和父亲走散而感到害怕的实子放声大哭。当时,实子企求帮助,盼望什么人向自己伸出援手。

真的必须……捕获她吗?捕获这么幼小的——向人寻求帮助的孩子!

实子握紧拳头,无意识地颤抖。

“〈波江〉!下命令!”

背后响起局员们的声音。

“〈波江〉,你们真的跟〈冬萤〉碰上了吗?我们的行动也差不多被本部察觉了。快投入战斗吧!”

护目镜里,传来了尊敬的父亲的声音。

实子咬了咬嘴唇,像是要挥开自己的迷惑似的扬起了手。

不要犹豫!这是为了守护国家!这是正义!

她抬头向所有局员发令——

“捕获的对象就是前面的〈冬萤〉!全员,发动攻击!”

4.03 The others

“喂,〈八角〉!”

〈郭公〉从高架路下向〈八角〉的背影呼喊。

但〈八角〉正乘在疾驰于地面上的类似黑色甲壳的物体上,他并没有回过头来看〈郭公〉,而是朝着办公大街的方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上挤满了大量的行人。大家一看到突如其来的异形者,都失声惊叫起来,慌忙逃窜。

他们看来是已经不打算再隐瞒附虫者的身份了。数十人的东中央支部的局员们乘着大“虫”,在人群拥挤的大街上疾驰。

“可恶!怎么回事呀,这到底是!”

“〈郭公〉,请回答。”

突然,从〈郭公〉的护目镜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圭吾!”

〈郭公〉手捂着耳朵怒吼:“你在这种时候跑哪里去了呀!这里可出大事了!”

“冷静点,〈郭公〉。大概的情况,我能想象得出来。”

“什么想象得出来呀!你这家伙……说起来,你到底在哪里干什么啊!”

“抱歉,有些事必须身为副支部长的地位才能办到啊,让高秋他先下手为强了。而且,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发动政变,我太小看他的决断力了。”

“政变?”

“没错。高秋支部长要攻占本部,企图把握特环的实权。一来本部有登记管理局员们的附虫者情报;二来,已经有数位干部被他拉拢了。一旦将本部的数据拿到手,就等同于抓住了附虫者的弱点,将所有的附虫者都归入支配之下。如此一来,就没有人能够忤逆高秋了。附虫者的力量,再加上适当的使用方法,力量甚至比军队还要强大啊。”

“那算什么呀……”〈郭公〉仿佛恶心得要吐似的说道。

这不就是说,高秋打算把附虫者当作军队来差遣吗?

“你不觉得这很无聊吗,〈郭公〉?”

“啊?”

“要是政变成功的话,你的‘立足之地’就变成在高秋的支配之下咯。就算变成那样你也无所谓吗,〈郭公〉?那种地方是你所期望的立足场所吗?”

〈郭公〉无言地握紧了拳头。

不是的!

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立足之地——那,是〈郭公〉的梦想,却绝对不想被人当作兵器看待。

“圭吾……。我该怎么做?”

听到〈郭公〉死命压低的声音,土师浮起了微笑。即使此刻看不到土师的脸,〈郭公〉仍然可以肯定,自己的反应一定都在土师的预料之中吧。

“OK,那么听着,以下是我作为副支部长下达的第一道命令。无指定局员〈郭公〉,从现在开始,你就负责追赶东中央支部的局员们,将有叛变嫌疑的高秋雷逮捕,高秋是攻向本部的局员们的头领,你可以对妨碍任务的局员采取击退手段。”

“总之,就是以东中央支部为对手,收拾他们就对了吧?”

“记得你曾经说过,就算对手有上百人,你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我相信你所说的话。”

“那援军呢?”

“没有。只有你一个人。”

“我明白了。等抓到高秋,我会再和你联络。”

“祝你好运。”

在通信断开的同时,〈郭公〉便迈开了脚步。他小跑着穿过街道,钻进繁华街道的同时伸手摸向大衣里,从藏在背后的皮质枪套内抽出大型自动手枪。停在肩膀上的“虫”,向着枪口飞去。

办公大街在附虫者们通过之后骚动不已。

在过往行人中奔跑的〈郭公〉的身体,不断加快自己的脚步。紧紧缠住枪头的绿色郭公虫的身体,正沉入枪里去,随即,从自动手枪里飞出了好几只触手。

那些触手绕上〈郭公〉的身体并与之同化起来。〈郭公〉的脖子和脸,逐渐浮现出绿色的纹样。

终于找到了护目镜上显示的路线,〈郭公〉朝着街道的方向追去。与“虫”同化之后被强化的脚力,在每次踏入地面的时候,都以惊人的速度将来往的行人抛离。

以非人的速度奔跑着的〈郭公〉,视线在人们的悲鸣中滑过,捕捉住乘着飞“虫”的附虫者们。他跳起来,踩过行走中汽车车顶,穿过来往的人群。

东中央支部的最后部已经进入〈郭公〉的射程范围。

“快折回来!高秋只是打算利用你们而已!”

听到〈郭公〉的叫声,最后的一位局员回过头,用手扶住护目镜,口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他和其他附虫者们颔首示意,朝着〈郭公〉飞了过来。

不一会儿,四个局员就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把〈郭公〉包围了。

“谁啊,你是?不要妨碍我们的作战!”有一只大“虫”依附在头部的男人向〈郭公〉呼吼。

“你们才是,给我让开!我的目标只有高秋一人。”

〈郭公〉说完便想脱出局员们的包围圈,但是比起避开行人等障碍物来奔跑,在空中飞行的局员们机动性更高,难以摆脱他们。

“我们从〈八角〉那里接到击退一切障碍者的命令,不要怪我们哦!”

局员们高喊着缩小了包围圈。

〈郭公〉无奈地拔出了手枪。

“切!”

打前阵的“虫”张开嘴巴,向〈郭公〉身上喷射透明的液体。〈郭公〉交叉跳跃着闪避,液体飞散地面,冒出浓烟融化了。

瞄准了在空中跳跃的〈郭公〉,左右夹击的“虫”拼命出招以求命中。

“该死!可恶的叛徒!”

“哪边才是叛徒啊!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郭公〉向着奔来的虫子用力一脚。

前方一只汽车大小的“虫”,中了〈郭公〉的一脚,顿时碎了个稀巴烂。

“什么?”

在他们愕然的同时,〈郭公〉已经开始了反击。

轰隆!随着一声巨大的枪击声,依附着其中一个局员的“虫”腹部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坠落地面的局员一边哀叫一边滚落后方。当他们再次着地爬起来的时候,〈郭公〉又接连向后方开枪。

断气没多久,“虫”所依附的局员就坠落到地上。他们闯入了露天茶座,众多的客人当即恐慌,逃跑。乘在巨大的“虫”背上的局员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搞……搞什么啊,你……你不是东中央支部的局员吧!”

“我是东中央支部的局员哦,虽然是从今天才开始啦!”

〈郭公〉带助跑地一跳,奔向飞翔中的“虫”。

“呜哇啊!”

他一把抓住想逃跑的局员的大衣,定下枪口。

“住手!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啊——!”

〈郭公〉扣动扳机的指头,停住了。

“这个任谁都是一样的啊,笨蛋!”

他改变目标,对着脚边的“虫”背开枪射击。随着掉落地面的“虫”,〈郭公〉移身到地面,然后再次在街道上奔跑起来。不知不觉〈郭公〉已经穿过了办公大街,跑到宽阔的国道上去了,视线之中看到有十只以上的“虫”朝这边飞来。

他以全力奔跑着,咬紧了嘴唇。

“虽说任谁都一样……但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可恶……!”

自此〈郭公〉和东中央支部的局员展开了消耗战。

跳过四散逃走的普通人头上,一边闪避着行走的车辆,〈郭公〉一个接一个地打倒前来的虫,弱小的“虫”只要一击就能打倒,但其中也有更强大的附虫者存在。

“咳!”

〈郭公〉被一只“虫”像尾巴一样的甲壳击中了,撞到了灯柱上。虽说和“虫”同化后之后身体被强化了,但撞到灯柱的猛烈冲击还是让他的动作一瞬间停止了。

这个时候最大的一只红色的“虫”从嘴里吹出紫色的烟雾。

大量的烟雾在〈郭公〉倒下之后迅速扩张。〈郭公〉曾经从土师那里听说过,这应该就是能从嘴里吐出毒雾的异种六号,只要吸入一口气,就会短暂地失去战斗力。〈郭公〉迅速环视周围,一找到目标当即开枪射击。打出的子弹将写着消防栓字样的红色柱子都击穿了。

转眼间,大量的烟雾覆盖在〈郭公〉的周围。

穿过已经扩散的毒雾,〈郭公〉用枪指向红色的“虫”。

枪声接连响起,包括红色的“虫”在内的四只“虫”被打得粉碎。

站在远方的局员身体晃动着,却站定不动——“虫”被杀掉的局员们已失去了感情,变为血气尽失的人偶一样的“东西”。

缺陷者。

和从身上消失的“虫”一起,失去了梦想的人们。

〈郭公〉咬了咬嘴唇,视线从缺陷者身上转开,再度跑了起来。

“喝!喝!”

〈郭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持续加速。他已经遍体鳞伤,大衣早已破烂不堪,而且,由于受到这么多次的重击,护目镜的状态也非常不好,无线通讯器早坏了。

“搞什么嘛,可恶!个个都是这样,再来我就不干了……”

奔跑的〈郭公〉眼里,渗着泪水。

一个又一个的局员倒下,变成了缺陷者。那些昔日的同伴们,他们阴霾的眼神,仿佛在无言地责备着〈郭公〉。〈郭公〉把和自己一样的附虫者们,他们抱有的希望,打得粉碎。这种事对于少年来说,实在难以承受。

其实,即使阅历浅如〈郭公〉,他也已经注意到了。

土师和高秋,是一样的。

说到底,他们都是不过在利用身为附虫者的局员们罢了。

那么,为什么自己要和同为附虫者的局员们战斗呢?就算制止了高秋的野心,结果还是被特环利用了自己而已。

〈郭公〉只能相信将自己捡回家的男人土师圭吾。但即使这样,也绝不能成为他肆意夺取附虫者梦想的借口。

“够了……我不干了。”

呻吟着念叨着的〈郭公〉,眼睛捕捉到了行走在国道上的“默西迪斯·奔驰”。为了警戒周围,乘着“虫”的局员们将〈郭公〉包围了。

“高秋雷……” 

〈郭公〉的心中涌起了愤怒。只要一切的元凶高秋雷消灭的话,痛苦就能消散了。只要逮捕他,那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紧接着,响起了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程度……虽说只是个笨蛋。”

下一个瞬间,无数支毫无预兆地从地面飞出的长枪袭向了〈郭公〉。

“呜……”

尽管马上闪开了,但并不是能避开所有的长枪。

一支锐利的枪尖 ,贯穿了〈郭公〉的长袍。

4.04 诗歌 Part.3

诗歌在彻底的寂静中,一个人站着。

眼底映照的光景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孤独而慈悲,无论什么东西都难以保留原状。

战斗由单方面的杀戮开始,然后又单方面地结束。

于是地形改变了,河川也截流了,诗歌便一直站在那里。终结全部的过程,诗歌没有移开视线地看到最后。

数以百计的“虫”,每每碰到一只单独行动的白色的萤火虫降下的雪,便痛苦地气绝而亡。这时就有人仰起身体,用失去感情的眼眸看着诗歌,然后倒下。

够了,请住手吧——

已经不知道在心中呼喊了多少次,向不断来袭的带着护目镜的人,以及向凭依在自己身体上的白色萤火虫,打从心底地,不知道呼喊了多少遍。

然而,以护目镜遮掩本来面目的人们,就像扑向灯火的飞蛾,被白色萤火虫挑动,然后被击倒。

白色萤火虫的光芒越来越强烈,每当降落飘雪的时候,就会从诗歌心中夺去了什么东西。

惨剧最为激烈的时候,诗歌的脑海里无数次地浮现出家人和同学的样子然后又消失了。现在连最喜欢的老师的样子,她也想不起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我到底这么了?”

哗啦,一个声音推开瓦砾响了起来。被泪水糯湿了脸颊的诗歌回头看向她。

以漆黑色长袍包裹全身的少女踉踉跄跄地向诗歌走了过去。遮掩脸颊的护目镜已经损坏了,从头上垂下来,露出了看似意志坚强,却又显得脆弱的眼睛。

“我到底……是什么?”

少女眼看就要哭出来似的呼吼着,头上飞舞起了折翅的白色蝴蝶。蝴蝶的翅膀变得有点歪的瞬间,幻化成了白色火焰,火势越发猛烈。被超高温的焰火缠身的波江白蝶。向着诗歌袭来。

在诗歌身旁飞舞的白色萤火虫立即放射出白色的光芒,从天空倾注下纯白的雪,遮盖住被火焰包围的波江白蝶。

大量的水气向上蒸发,包围着蝴蝶的火焰急速地消散。

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变回普通蝴蝶的“虫”往地上坠落。

“我要……”

少女用膝盖抵着地面,吊起眉毛盯着诗歌。

“必须保护这个国家才行……怎能这样就……”

波江白蝶不可靠地飞上天空,像点火不良的打火机似的闪着零星的火花,随即被白色的火焰缠住。

“我要,保护这个国家!”

少女的咆哮就像是某种暗号,波江白蝶仿佛爆炸似的被白色的焰火包围。热风狂起,瓦砾响起声音,然后又熔解了。

诗歌用泪水润湿的双眼看着少女,不记得什么时候握紧的拳头,已经麻痹得没有了感觉。

这时,从少女头上悬挂着的护目镜里响起了一丝杂音。接着,从那里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

“别说傻话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撤退……〈郭公〉?这种不知道是谁的人,不可能敌得过这个怪物。”

听到“怪物”这个词,诗歌的肩膀一震。

包围着波江白蝶的火焰,在摇曳。喷出热波的翅膀仿佛快要断绝燃料似的,断断续续点着的火快要消失了。

少女瞪大了双眼。她呆滞地咕哝着,微微地颤抖着。

“这是胡说!父亲他一直都在守护着这个国家!我们是捍卫正义的!不,不对!……这个女孩,是这个国家的敌人啊……所以我说……不是的!不是的!我父亲他是……够了,不要再说了!给我住口……”

捂住耳朵摇头的少女,仿佛冻住了似的勉强睁开了眼睛。

包围着波江白蝶的火焰逐渐减弱,差不多就要……

终于彻底地熄灭了。

“你只不过是个诱饵而已。”男人干脆的话语传进了诗歌耳中。

像失尽了所有力量似的,少女双膝跪倒在地。睁大的,只看得见虚空的少女之瞳,和那些敌不过诗歌身上的“虫”而倒下,失去了所有感情的人一样。

诗歌走到少女身边,用小小的手,抚摸她那泪流不止的脸颊。

“很…对不起……我很想阻止的……”

少女抬起虚空的眼睛,看向诗歌。

诗歌再次流下泪水。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哭。

受伤的少女好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抬头看着诗歌。她悄悄地把手覆到抚摸着自己脸颊的小手上,忽然露出了微笑。

“要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况且,这么简单,我就能被你触碰……明明这么简单就能触碰到你……”

少女的表情仿佛难以承受似的扭曲着,低下了头。

“我原本很想帮你的……”

她以压制着各种感情的声音呻吟着,再次抬起了头。

“可以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吗?你到底祈望着什么呢?”

即使是只会骂人的家人,也是好的;即使是没有朋友的学校,也很不错……

“我希望能有个容身之所,我渴望一个立足的地方。”诗歌清楚地回答道。

少女仿佛被强光灼到似的眯起了眼睛。原本严厉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现在那里存在着的,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少女。

“是个很好的梦想。”

4.05 The others

与之只有一纸之隔,从地面猛伸出来的长枪掠过〈郭公〉的侧腹,贯穿了他的大衣。被迫重摆架势的他。眼前飘过一缕熟悉的金发。

“为什么要妨碍我们?支部长正要帮助我们啊!”

是〈八角〉。身穿黑色长袍的少年站在一个看似从地上生出来的甲壳上面,他周围是八根从地上伸出来的,尖端长着锐爪,像长枪似的脚。

“你倒是说说看,要帮什么,怎么个帮法啊?”〈郭公〉对〈八角〉的话一笑了之,他打横一跳,踹了大楼墙壁一脚,想从他旁边越过去。

〈八角〉却让所站的甲壳和八只脚也跟着滑动,和〈郭公〉并排着走。“虫”的本体就像潜伏在地面一样,是〈郭公〉至今没有见过的类型。

“命中注定被利用,用完即被抛弃的我们,也有做得到的事!为了改变这个国家,我们附虫者也有非完成不可的使命!”

〈郭公〉的脚边飞出了无数虫脚。突如其来的袭击,令来不及避开的他全身都被切伤。

他滚倒在地,同时不忘将枪口对准〈八角〉。

然而不断从地面飞出的虫脚像鞭子似的,接连将〈郭公〉的手臂,身体和脖子卷住,尖锐的虫脚,正指向〈郭公〉,而〈郭公〉想松开绞紧脖子的那只虫脚都已经相当吃力了。

“你也是附虫者吧,何必这样互相残杀呢?来吧,加入我们吧。”

筋疲力尽的身体不出所料地使不出劲,这令〈八角〉的话听起来异常甘美。

打倒原本是同伴的附虫者,夺走他们的梦想,尽管如此还是要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怎样?嗯?”〈八角〉追问〈郭公〉,向〈郭公〉抓住虫脚的手腕,逐渐施加力量。

“会有只有我们附虫者才能做到的事吗?能改变这个国家吗?哈,即使是高秋当政,结果也不过是想利用我们而已!被利用和被需要可是不同的哦!连这点都分不清楚吗?”

〈郭公〉不觉笑了出来,手腕同时蓄满力,光是想使出“全力”就已经觉得大脑恍现霞光。与此同时,寄生在枪口的和自己身上的虫子正急速地吞噬着〈郭公〉的梦想。

〈八角〉的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

“特环也好,高秋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反正我们附虫者都是不必要的存在。”

〈郭公〉收起笑容,压低声音说道:“而且,我们才不是什么同伴,附虫者不被任何人需要。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啪嚓一下,绞住〈郭公〉脖子的虫脚被抓碎了,〈郭公〉将其余束缚着身体的虫脚打碎,重新站了起来。浮现在他全身的绿色纹样,越发变深了。

“我不跟随高秋而选择了特环,是因为有让我觉得比高秋好些的家伙存在。差别就只有这一点而已。”

“你……少说这种任性的话!”

五只虫脚一齐袭向〈郭公〉。

〈郭公〉迅速地转换攻击,从旁边将一只虫脚抓住,〈郭公〉使劲向抓住的虫脚施力,一口气将它从地面拔起。

随着地面发出的巨响,眼看着虫脚被拔出地面,卡车大小的巨大甲虫猛然被丢向天空。

甲虫被整个翻过来甩出去,〈郭公〉瞄准了被扔向天空的“虫”。

前所未有的巨大炮声,震荡了周围的空气。

仿佛醉倒似的,〈八角〉的身体摇晃起来。

少年颓然倒下的那一刻,护目镜掉落了,〈郭公〉看见了那一瞬间的绝望表情。暴露出来的浑浊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郭公〉,仿佛在责备他。

现场留下的,只有失去了梦想和感情,徒具一副空壳的少年。

〈郭公〉脸上浮现的纹样,渐渐变淡了。

〈郭公〉握枪的手在颤抖,紧咬的嘴唇传来血的味道,他的视线扭曲了。洒落的泪滴是因为愤怒,因为悔恨,还是因为悲伤,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

他摘下护目镜,用大衣的袖子胡乱擦拭眼角,然后再把无机质的护目镜重新戴上。

重新摆好架势,以护目镜上显示的终点为目标,再次出发。

先前一直远远围观异型两“虫”大战的人们开始尖声叫喊。纷纷迎击的局员们,全都被〈郭公〉击落。

〈郭公〉破风而行,超过汽车,直线向国道追去。在快接近樱架市与临镇边界线的时候,突然〈郭公〉发现了一辆周围有附虫者戒备的“奔驰”。

“奔驰”的前方挤进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两辆车都停住了。

奔驰和黑色小汽车一前一后将〈郭公〉夹在中间,奔驰的后座里,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 

男人目光锐利,令〈郭公〉联想起小学到神社参观时看到的鬼神雕像,散发着仿佛要把所有人吞食殆尽般的压迫感。这个家伙就是,高秋雷。

连还没登记成为正式局员的〈郭公〉都对高秋雷的传言有所耳闻。他被称为这个国家的守护者,是拥有莫大权利的人。

“你是什么人?”

冷静的,仿佛发自腹腔的声音。高秋那鬼一般的双眸,所捕捉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郭公〉。

〈郭公〉迎着男人的视线,回答道:“〈郭公〉。”

“我会记住的。”

啪咔,在车门关闭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从黑色小汽车上走下来一个青年。

是土师。

“到这里就行了,〈郭公〉。虽然想对你说‘辛苦了’,但还有最后的工作要收拾啊。”

走到高秋跟前,土师简直像是无视他的存在,只对〈郭公〉说话。

“马上去捕获〈冬萤〉吧。”

〈郭公〉没有移动。

“怎么了?〈郭公〉,这可是命令哦,再不快点就要迟了。”

“我不要。”

“你说什么?”

〈郭公〉对眯细了眼睛的土师背过脸去。握住手枪的手上,夺取了许多人梦想的触感,仍鲜明地残留着。

“那个叫什么〈冬萤〉的家伙,一定也抱有自己重要的梦想……我没办法连那种人的梦想也夺去。”

土师漠然地看着咬紧嘴唇低下头去的〈郭公〉。

但他不久就发出叹息,转过身去。

“援军可是全军覆没了哦。”

青年的语气完全没有改变,和平常一样轻率,作弄人般。

“对了对了,就是刚才,已经暂时认定〈冬萤〉为异种一号了。能够将她捕获的,恐怕只有大概作为火种一号登记的你了,地点马上就能从护目镜上下载到。”

〈郭公〉终于忍不住大吼起来:“为什么非要夺走其它人的梦想不可呢?为什么做了那种事还得继续生存下去啊!对你……对那些普通人来说,我也和〈冬萤〉没什么分别吧!只不过是少了一个怪物而已啊!”

“既然这样,那你就什么也别干了吧。”土师干脆地说。

“不伤害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伤害。这么一来就会如你所愿,哪天就会被自己的虫吃光梦想而死。”

“但是,你所希望的,并不是这种事吧。”

清楚地听到自己咬紧牙臼的声音,面对眼前的青年,〈郭公〉甚至涌起了杀意。

但是,违背他的话,就会被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所追捕。和追兵战斗,直到筋疲力尽,被追至绝境,等着什么时候变成残缺者;又或者,在这之前被自己的虫吃光梦想而死。无论哪种,都将命不久矣……

〈郭公〉跺响脚步,大声地翻起大衣。

“圭吾。”他走了两步又马上站停下来,以压制着怒气的声音问道:“你和那家伙不一样吧。”

耳际传来土师的轻笑声。

“爱说谎的我无论怎么回答,你都不会相信吧?作出判断的,是你自己。”

沉吟了片刻,〈郭公〉再次迈开了步子。

他的背后,传来认真的声音。

“不要输啊,〈郭公〉。”

他的意思的不要输给〈冬萤〉吧,还是另有所指?或许因为还太幼稚,对青年平静的一句话,〈郭公〉还,没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从分离的两人头上,白色的碎片正倾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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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之歌-岩井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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