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眼球系列(日日日著)丨小说资源阿里云盘/迅雷云盘免费txt下载-二次元共享站2cyshare

小说简介

虫,眼球系列》是当时年仅18岁的日日日在MF文库J出版的轻小说系列。插画家是三月MOUSE。并获得了第1回MF文库J轻小说新人奖:编集长特别赏。

小说通过两位女子对过去的追忆以及有关生死的描绘含蓄优美、感而不伤的表达了珍惜有限生命和宝贵爱情的主题。岩井俊二在1995年将《情书》改编成同名电影,影响波及到整个东南亚及欧美等地区。

内容简介

故事是描述普通的女高中生宇佐川铃音,原本和恋人同时是老师的 贤木愚龙过着幸福的日子,直到一天出现一个拿汤匙当武器的少女-眼球堀子,打破了日常,三人渐渐卷入了以上帝的苹果为中心的漩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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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试读

1.虫,眼球,泰迪熊   第一夜 宇佐铃阁下的今日圣旨

FROM ★ 宇佐铃

TO ★ 老师

主题 ★ 圣旨

内容 ★ 哈罗,我是宇佐铃。放学后,大概是老师最忙的时刻。因为老师说过可以随时传短信给你,所以我也就不客气地传传看啦!要是我做错了,那就骂我吧!我现在在家里,老师还在学校吗?老师如果嫌烦,可以当作没看到这条短信。可是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很期待受到老师的回复!

FROM ★ 老师

TO ★ 宇佐铃阁下

主题 ★ 正在开教职员会议

内容 ★ 我现在很闲。为什么教职员会议这种东西,会那么贫乏二冗长呢?因为太闲了,所以我只好拼命和咖啡。但是这好像会把胃搞坏。倒是阁下有什么事?如果有的话,管他是大地尽头还是仙女座,我贤木愚龙都会毫不犹豫的飞奔过去。这种会议就算不开也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FROM ★ 宇佐铃

TO ★ 老师

主题 ★ 圣旨2

内容 ★ 咦——老师在开会啊?对不起,我发短信给老师添麻烦了。嗯,那我赶快写下重点:今天会议结束后,请老师到我家来。老师还记得吗?今天是十一月十一日,是老师的生日哟!虽然我家没办法举行豪华的派对,但是我还是买了蛋糕。如果你有空——真的有空的话,请来我家。老师,生日快乐。我等你。

可以用来形容私立观音逆咲高中日本史教师贤木愚龙的四字成语不胜枚举,如文武双全、才色兼具、眉清目秀、金枝玉叶——即使将所有正面意义的四字成语全部列出,然后一项一项核对,也不怕哪一项会不符合,因为他是一个完美的存在,是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类,是“优秀”这个词的化身。就算用独一无二、终极个体来形容,也不会有人异议——完美且顶级的人物,正是贤木愚龙。

十二岁即被授予博士学位,在各个领域都能发挥他广泛的才华,被喻为莱昂纳多•达•芬奇再世。不止是智力,他的体能也是出类拔萃,柔道是以玩票性质开始的,却参加了奥林匹克大赛。他超人的天赋亦不吝涉及艺术领域,弹起钢琴能让民众感动不已,拿起画笔能撼动世界。他和最棒、最大、最好这类词汇非常匹配,再加上背后有资本足以左右日本国家预算的贤木财团坐镇——因为他是下一届贤木财团的接班人,感觉上他的人生几乎已经大获全胜,决不可能会输似的。

然而——

这样的贤木愚龙也有一个缺点——不,直截了当地说是有个“问题”,那是一个让他在十九岁时到乡下的私立高中就业的理由,也是他完全不再投注心力于文学、艺术以及文化活动的原因,同时也是他开始投资一个对其庞大财力毫无帮助的存在动机。

那个理由、原因的动机,就叫做宇佐川铃音。

她是个女高中生。贤木爱着她,说得更白一点是偏爱她,用溺爱来形容也不为过。

贤木愚龙等于为了她而退出菁英之路。

因为希望能有多一点事件和她相处,贤木才去当老师的。原本为了打发时间,无心插柳的学术、艺术、与文化活动,也全都停下来了。甚至连她在镇内独居的公寓开销,如水、电、瓦斯费,以及为了养育身为穷学生的她所需的生活费和学费等等,一切负担都是从贤木个人资产中支付。那些爱说长论短的人称他为“长腿叔叔”。

由于这个称呼也没什么不好,贤木也就默认了。

“白白浪费天赋才能,到底在做什么啊?”、“辞掉老师的工作,去做些对世界更有帮助的事啊!”等等,全世界都不知道贤木的心情,提供有的没的多余的忠告。然而对贤木来说,比起钻研推翻既定理论的学问、比起在奥运逐一击败世界强敌夺得金牌、比起用崭新手法及细致手腕在艺术界掀起革命,这些事情都比不上自己与宇佐川铃音两人成天无所事事,渡过平凡的生活来得更幸福。

价值观这东西,是因人而异的。

幸福观亦同。

教务主任无意义地站起来,针对青少年不良行为与社会治安的关系高谈阔论着。说什么将坏小孩全部驱逐,社会就会变得更好,若还一个角度思考,这可是不怎么和平的论调。

他对什么感到愤怒?真的是因为忧心社会治安恶化才那么愤慨吗?真可疑,一定不是吧——教务主任只是无来由的不满吧!不满早上没有学生对身为教务主任的自己打招呼,而且背地里叫他“食蚁兽”的那些学生。为了一吐怒气,所以就把牢骚指向全部的青少年。

“无聊。”

贤木轻声说。有够无聊,一切都很——

学校因为受到生育率降低,以及政客提出的高龄者优先政策牵累而日趋贫穷。为了省电费而不开电灯,所以导致室内昏暗;因为养小孩很花钱而就不生小孩的父母固然不可取,提倡投票率高的高龄者优先政策的政客固然势利,但总觉得不应该把学校没钱怪到他们身上。况且贫穷也没什么不好,只要看着宇佐川铃音,贤木内心就会这么想。

人类,终究是只能靠自我满足而获得真正幸福的生物。所以尽管拥有强大的财力,只要他觉得不幸,那他就是不幸吧!尽管多么贫穷,只要她觉得幸福,那她就是幸福吧!“他”就是指遇到宇佐川铃音前的贤木,而“她”就是铃音。

铃音很穷,她的乐趣顶多只有做菜,即使当天的生活只能勉强糊口,仍坚强地活着。她一定很幸福,而能和她相遇的——贤木也很幸福。

贤木在微暗的会议室角落听了一会儿会议,不过铃音发过来的手机短信,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教务主任还在正前方大声嚷嚷着什么。真辛苦,在如此干燥的冬季时节,那样喊叫是会伤喉咙的,贤木不由得如此思忖,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震动中的手机,,查看短信。尽管教务主任看到这样的贤木而稍微变了脸色,贤木却视而不见,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大剌剌地在长卓上回短信。

热爱工作的教务主任马上发出斥责。

“贤木老师,会议中请勿使用手机……”

“抱歉!”

贤木一连正经地说,依然摆出非常自负的态度。

“我想了想事情的轻重缓急、优先顺序,认为比起听你这种人说话,查看短信对我来说更为重要。如果让你感到不愉快,我道歉。”

贤木傲慢地——还是应该说自负的态度,让教务主任哑口无言,或许是想展现威严吧,教务主任干咳了几声,准备继续说下去。

没多久,贤木放在长卓上的手机“咯搭咯嗒”地发出猛烈震动,好像又有短信传来。贤木很自然地伸手拿起手机。

口沫横飞地说着无意义之事的教务主任,再次喝斥:“贤木老师——”

“——抱歉,我突然有急事,现在要离开。对了,你,教务主任,今晚以前把会议概要整理出来,传到我的计算机里。只要整理出重点,分量应该只是一点点而已。”

“什——”

看着脸色大变的教务主任,贤木正色道:“不准反驳或发牢骚,我现在急着要走。别忘了一件事,这所学校是在我贤木财团的管理之下,教师工会现在也是由财团支配的,我认为乖乖听从我的命令才是聪明人”

贤木说完便起身。教务主任因为愤怒及屈辱,脸色涨得像番茄一样红。贤木不予理会,避开他的视线,朝着哑口无言的其他老师点头后,转身走出会议室。宇佐川铃音在呼唤我,哪有时间出席什么无聊的会议,这是优先级问题。贤木大步走在宁静的校园长廊。

看到贤木走在路上的英姿,会让某些人伫足,某些女孩甚至还会伸手指着他,仿佛再说“不敢相信”般娇嗔。

不论男人或女人,只要直视他的英姿,都会被夺去数秒钟的思考能力,茫然伫足的盯着他的脸发愣。当然,“他”就是指贤木愚龙。骚动以迈步走向宇佐川铃音公寓的他为中心,仿佛波纹般向外扩张,贤木对骚动的人群完全不以为意,一味地向前走。

那一头遗传自美国母亲的金发,在阳光下略略呈现透明感。配上那端正的五官,以及完美黄金比例的身体。不喜欢华丽服饰的他,总是穿着西装,只有去铃音家才会精心打扮。不知为何,他只要一打扮就会被误以为是艺人,群众还会喊着“帮我签名、帮我签名”朝他一拥而上。贤木总是在想,拿高中老师的签名有什么意义?虽然自己确实有个艺人般的名字,不过并非艺人呀!

这里是乡下地方,一旦穿过商店街人群就会消失了,贤木用散步的方式走在幽暗绵长又凹凸不平的道路上。其实骑脚踏车或机车会比较快,不过因为不想让难得吹好的头发塌掉,所以便用走路的方式到公寓去,反正距离也没那么远。他再次看向新买的漂亮衣服——这身衣服适合我吗?穿着年轻取向的服饰似乎让他坐立难安,可是“穿西装参加生日派对”也太做作了,姑且忍耐一下。何况穿西装时,就算不愿意也会散发出教师的气息,贤木希望至少在和铃音单独相处时,能脱去教师的外壳。

离车站一大段距离后,才会有住宅。用途不明的偌大空地被闲置着,木造的房子也给人一种古朴的感觉,到现在还有许多瓦片的屋顶。都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这附近的时间,却仿佛还停滞在古老的时光之中。

正当他做着这种不着边际的思考时!

“喂,喂,小哥。”

某处传来呼喊自己的声音。像男性的假音,又像是女性的低音。

贤木超声音方向回头一看,小小的空地是有个奇怪的摆贩。

能称作摆贩吗?或许比较像摆地摊的呢?紫色的塑料帐篷,用钉子固定的帐篷彼端坐着一个人,那家伙身上罩着缀有漂亮装饰如长袍般的服饰,盘腿坐在那里纹风不动。他的表情被风帽遮住而不能窥探,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此外,垫子上还放着似乎价值不菲的一颗大水晶球,那人正用碎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它。帐篷正面设置了招牌,看了一下,上面写着“占卜,一百日元”的简单字句。

“占卜——”

为何设在这种地方?贤木感到不可思议。既然是占卜,应该要在商店街之类的地方——或者该说,占卜不是在这种乡下地方经营的生意吧?况且一次收一百日元能过活吗?脑中浮现各式各样的疑问,这真是个非常可疑的摆贩。

奇妙摆贩里的迷样人物举起双手,不知是否因为全身裹着长袍的关系,他看起来像是异于人类的生物。那个人用活力充沛的声音说:“是啊,占卜。小哥要不要来算算啊?很准的,诸如财运、命运、恋爱运等运势占卜,或是想中奖、寻找失物,还有消除各种灾难,或是八卦占卜、龟甲占卜,什么都算哟!”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贤木简短回答后,快速转身背向迷样占卜师。

“等一下,请等一下!”占卜师慌了起来,接着说出让贤木伫足的话。

“只是算算不会有损失的啦,小哥!我看到小哥的未来里有凶相,如果不先除去灾难,肯定会招致不幸。比方说你所要前往的目的地,那位你心仪的人,她也可能被你的凶运牵连而变得不幸哟!你似乎是个很有权力,不在乎自己会如何的人,不过你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周围的人不幸吧?我知道你不希望这样的,贤木愚龙——”

“咦——”

贤木猛然回头。占卜师双手伸向水晶球,然后用非男非女的奇异声音继续说:“——你喜欢的那个,对,宇佐川铃音?她将成为第一个牺牲者,那可是非常骇人的杀人手法。哪,小哥,你不希望情人变成那副模样吧?你不会想看到眼球被挖出来的尸体吧?”

“你这家伙……”

不只是自己的名字,竟然连铃音的名字也完全说中。贤木一边喊着,一边冲动地踏入空地,奔向摆贩前,用力抓住占卜师纤细的肩膀。

“别这样,很痛耶!”占卜师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喊着。贤木掀开他的风帽,那是张出乎意料之外的年轻男孩脸孔,而且面无表情到令人害怕,仿佛是没有知觉的昆虫一般。

男孩的头发参差不齐,眼中闪烁着令人悚然的红光。

贤木用响亮的声音怒斥道:“你这家伙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和铃音的名字?还说什么会死的?你说铃音会死吗?这是什么意思?回答啊,小鬼!”

“所以啊……”

他丝毫不慌张,也没有被贤木的脸蛋迷住,眼镜像装饰品般一动也不动。

“……是我占卜到的,因为我是占卜师嘛。你近期应该会遭遇到你不太想遇到的种种灾祸,而且那是绝对逃不掉的,是啊,应该逃不掉吧!然后那个灾祸会接二连三的让你的周遭发生不幸,破坏平常、瓦解平凡,将苦痛及绝望加诸在你身上。至于那个灾祸的烽火,最初的受害者,就是你所爱的——叫做宇佐川铃音的女孩——”

占卜师一连正经地说道:“——她会被恶魔杀死,用惨绝人寰的方法,眼窝被插上汤匙,眼球被挖出,脑袋被搅碎后痛苦地死去。因为实在太痛苦了,她应该会连你也怨恨吧!如果要以这种方式死去,还不如在那个时候死了算了。在那片大海里,死在那片大海里就好了。老师你为何要救我,我恨你,我要诅咒你——”

贤木动手揍了占卜师。

企图阻止那令人不快的预言。

占卜师即使被揍,表情仍然没有改变。他胸前的衣襟被贤木捉住,因此没有跌倒,一味用像男人又像女人般悚然的声音说:“那就是未来的现实哟,揍我也没有用。”

“什么——你这家伙!”

贤木对占卜师异于常人的态度感到恐惧,大声地说:“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说我会遭遇到灾祸?什么样的灾祸?为什么铃音非死不可?”

贤木已经不再怀疑这个占卜师是“真的”了。这当然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气息,以及一再说中贤木及铃音之间的事,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他那发光的红眼睛。人类的眼镜不会发光。这家伙——不是人类。

“我们叫做‘虫’。”

阴沉的占卜师声调不变地如此说道。

“我——们?”

“……是我们。我们没有“个体”没有“自我”,我们只听从我们上帝下达的命令,是舍弃个体行动的集合体中的一部份,所以我们被称为‘虫’。不是‘昆虫’,是‘虫’。”

“虫”用昆虫般不带感情的眼神说了这些话。

紫色蓬幕包围的帐篷内,充斥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总觉得缺乏真实感。贤木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是现实吗?

“身为‘虫’的‘我’的使命,是来通知你来自未来的警告,然后提出对策,尽量缓和无法避免的灾祸,回避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

“恶魔的到来。”

“虫”慢慢说出答案。

“虽然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可能是今天,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十年后,也有可能是十秒后。不过总有一天,躲也躲不掉的那一天,恶魔会出现在你面前,然后他会杀死宇佐川铃音,引起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

“我不能说。”

“虫”宛如运作不良的计算机般,当场回绝了贤木的第二次的质问。他的意思是,那并非“他”的使命吗?

“虽然不能说,不过——那是最坏的结果。”

“那么对我来说,铃音被杀就是最坏的结果。地球毁灭或宇宙爆炸,都不足以当作比较对象,一放上天平的瞬间,就会因为重量不足而倾斜。”

“我想是吧!”

毕竟人的价值观各有不同嘛,“虫”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又继续说:“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把什么定义成最坏都无所谓。毕竟,如果最后宇佐川铃音没被恶魔杀死的话,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所以最好能这样。

“虫”甩开贤木的手朝里面走去,“喀哧喀哧”地在纸箱里翻找着什么。等了一会儿,才双手抱着巨大的蛋走向贤木。

那应该是蛋,比人类头颅小一点的——巨蛋——大概和鸵鸟蛋差不多大吧!基本上蛋壳的原色是白色的,只是上面彩绘了宛如复活节彩蛋般红色和青色的几何图案。不过那不像是人工着色的东西,而像是蛋壳原本就有那些图案似的。

当然,这样的蛋不论是地球上哪一种鸟类、爬虫类、两栖类、虫类,都不可能生得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蛋,而且为什么要拿蛋来?

“虫”慎重地举起那颗蛋,然后交给贤木。

“这是梦界兽的蛋。顺带一提,因为它不是地球上的生物,就算查图鉴也没用。请你别忘了把这颗蛋交给宇佐川铃音。它不需要保温,时间一到——运气好的话,这颗蛋会在恶魔现身前孵化成梦界兽。梦界兽是原始生物,有铭记现象,会把第一个见到的生物当成父母,它大概会把宇佐川铃音当成妈妈。虽然有个体差异,由于梦界兽很强,就算恶魔来袭也一定会帮忙击退。”

“因为是父母?”

“因为是父母。梦界兽非常重情义,这就是对付恶魔的对策。接下来——嗯,在梦界兽出生前,你就用经常随身携带、违反枪械法的兵器,来保护宇佐川铃音吧!”

“虫”说完,抵了一下贤木的胸部。那里确实藏着手枪,连这种事也能看穿?贤木很吃惊,心情就像正处在不同于以往的世界呼吸,而吸入的空气,仿佛掺杂了和平常不同的成分一般,感觉很奇妙,有种眩晕感,好像世界突然变得极不真实。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贤木激动地大叫,提出问了第三次的根本问题。

“虫”第一次露出微笑。

“我到底要怎么回答,你才肯相信呢?”

老旧的公寓不知为何看起来比古老的瓦屋更破旧,而宇佐川铃音便是住在那里。三层楼建筑,共有六个房间,只不过三楼全是空屋,二楼被可疑公司的办公室占据,一楼称为A室的房间就是铃音的房间。顺带一提,住在B室的是自称音乐家的贫穷大姐,铃音曾说过,不知道她是不擅长交际,还是讨厌人类,总之很少和人照面。

虽然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目的,在这不方便的地方盖了这样的公寓,但由于房间真的很小,所以房租也便宜得不象话,便宜到光用铃音打工赚的钱,就足以支付了。

尽管贤木三番四次告诉她:“不用担心钱的事,去住更好的房间。”她却顽固不听,只是坚强地笑着说:“只要屋子大小够横躺,住哪里都一样啦!”不止是房租,铃音似乎也很排斥跟贤木拿钱,她都尽可能自己照顾自己。

当然,其实贤木在不被铃音发现的情况下,暗地里做了很多援助。像是威胁铃音打工场所的店长,若开除铃音就让他无法在社会上立足,或是担心她生病,而安装了完善的地下净水系统,以便净化水管里流通的水。

姑且不谈这个,贤木愚龙走到宇佐川铃音的公寓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他踩着老旧的水泥地,在写着“1A”的门前停下。深呼吸,不同于外表给人的感觉,贤木其实对女孩子不太有免疫力,就算对象是铃音,他也会紧张,所以在门前深呼吸,早已成了贤木的例行公事。

这么破的公寓还是有装对讲机的。贤木按下门铃,等待着。

屋内很快便传来铃音拿宛如摇铃般清脆的声音。

“谁?”

“阁下,是我。”

“喔——”

即使没报上名字,她似乎已经知道是谁了——应该说,只有贤木会叫铃音“阁下”——铃音马上发出喜悦的声音,切断了对话。

由于房间很小的缘故,铃音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就出现在门口。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身影。因为衣着朴素的关系看起来有些土气,但撇开这点不谈,她的模样真的非常可爱。整洁的直发,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手脚像雪一样白皙,光是这样就非常有魅力了,但是贤木觉得她那清脆的嗓音,才是最棒的部份。

铃音于贤木胸部位置平行的脸蛋,正像花一般绽放着笑容。

“老师,你真的马上来了。”

如铃铛般带电金属音质的清透声音。

“我好高兴!快进来,外面很冷吧!”

铃音拉着贤木的手进到屋内。在空间真的只够放鞋子的玄关(或者该说成置鞋处),贤木脱下鞋子,任凭她催促地步入室内。

铃音的公寓约四叠榻榻米【注:一坪等于两榻榻米】大,由房间、厕所以及厨房所构成,所以实际上四叠半的房间和厕所,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屋内没有附浴室,所以铃音每天都要到附近的澡堂洗澡。

贤木脱下身上的外套,和蛋一起随意搁在一边。

大概是在房里烹调的关系,满屋子有股散不去的味道。仅有的一扇小窗则因为天冷而紧闭着,就算开了抽风机,也如同杯水车薪般无用。贤木跟铃音随口答腔几句,双脚钻进摆放在房间中央的暖桌。

铃音从流理台上的冰箱里,取出不知道放了什么的盒子与麦茶。她将麦茶倒入原本放在洗涤槽里的杯子之中,连同盘子一起放在托盘上端到暖卓,接着又折回去那盒子过来。东西放好后,才做到贤木旁边。

“准备好啦!”

“辛苦了……不过,你为什么要坐在我旁边,这样不会很挤吗?暖桌是四角形,不需要一边挤两个人吧?”

“你不懂吗?”

铃音笑着靠向贤木。

“因为我想呆在你身边!就算只有一公分也好,我想呆在你附近。”

“生日快乐,老师。”宇佐川铃音说完,抬头看着贤木。

贤木露出像在忍耐什么似的怪表情。

“……阁下,你说出这么可爱的话,会让我把持不住的。别这样,我已经决定在阁下高中毕业以前,不做出牵手以上的事。拜托你,别让我打破誓言。”

“那种誓言,打破就打破啦,明明就不需要忍耐的。”

铃音使性子地说,身体依然倚着贤木。

不妙,贤木心想。铃音真是太可爱了,简直让人想马上抱住她。可是不行,教师若对学生这样做,绝对是犯罪。

贤木用钢铁般的自制力厄杀了冲动,把话题转向安全的方向。

“话说回来,阁下,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好像又在不知不觉间增加了?”

“有吗?”

“你看,像电视啦,我之前来时还没有呢。怎么回事?你买的吗?”

“我才买不起呢!那么贵。那个啊……商店街不是偶尔会办抽奖活动吗?像十周年纪念或是酬宾活动之类,这是抽奖活动中的二等奖品哟!”

“你抽中的?”

“我没有抽中,只是好像都没有人抽中,奖品就多出来了,负责抽奖活动的大叔说:‘留着也不是办法,就给铃音啦。’所以送给我了。”

“滥用职权滥用得那么露骨,那老头的企图很明显。”

“就是呀!可是他说要给我,那么我也没有理由拒绝,其实更应该说是因为我很想要电视,所以就收下了,而且还顺便拿了很多泡面回来。”

在房间的一角,确实放置着印有“观音逆咲商店街”字样的纸箱,如果里面方的全是泡面的话,想必数量非常庞大吧!贤木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告诫铃音说:“不过,不要太常跟陌生人拿东西。我们学校里有不少学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拿了教材之类的东西,事后被索要高额费用。”

“嗯——”

铃音有些困惑地笑了笑,然后打开放在暖桌上的盒子。里面放着两块切片的鲜奶油蛋糕,毕竟真的没钱买整个蛋糕。

铃音把蛋糕放到盘子上,说了声“没有叉子呢!”后,站了起来。接着,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抓起叉子后有呆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想了一会,才拿着放在房间角落的纸袋折回来。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像在害羞,又像在烦恼似的表情。

“呃——”

贤木大概了解铃音说中纸袋的意义,也推测出她的想法。

那个纸袋一定是要送给贤木的礼物,铃音正犹豫着要不要交给他。她担心“送这种礼物好吗?贤木会不会看不上眼,不愿收下呢?”而踌躇不前。

贤木了解,他以不曾对其它人展露的温柔表情说:“别担心!我啊,只要是阁下送的礼物,任何东西我都喜欢。”

“是……吗?可是老师你很有钱,从前过生日一定更豪华,礼物之类的一定也很惊人吧?我觉得很抱歉,或者说是好丢脸。”

“没这回事。”

贤木发自内心地说:“礼物的价值不是取决于价格多高,生日的价值不是取决于规模多大。对我来说,阁下,我觉得像今天这样和阁下相依坐在暖桌前吃蛋糕,用麦茶干杯,就是比任何事情都棒的幸福。今天是我一生中最棒的生日,所以你别露出那样的表情。”

“可是……”

“别再‘可是’了,我们约定过吧!我不是同情阁下,而是因为发自内心爱着你,所以才会在这里。你要相信我,不要认为自己没有价值。我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阁下也不是不登对的女孩,请相信——对我而言,阁下是特别的女孩。我们做过这样的约定吧?”

“嗯……”

约定。

宇佐川铃音完全不用觉得羞耻,即使没钱也没关系,因为对贤木而言铃音只要做她自己,就是他在世界上最爱的存在。贤木曾对铃音这么说过,在他们两人初次相遇的时候,那时铃音还无法自然地笑,也不太擅长说话,现在的她却变得那么开朗。

“那,至少在今天——”

铃音仍低着头说:“不要叫我‘阁下’。”

像在耍性子,又像在作弄人般的声音。

这是铃音半开玩笑的真心话。

贤木坦率地回应道:“宇佐川。”

“叫我的名字。”

“铃音。”

“嗯……”

大概是满足了,铃音点了点头,低着头从纸袋里拿出围巾。铃音的手很巧,织得非常漂亮。

“这礼物,其实是为了圣诞节而做的,因为提前织好了,所以现在就先送给你。圣诞节时,我会准备其它礼物的。”

“谢谢。喔,织得真棒,有跟谁学吗?”

“跟班上同学学的。我去她家住了三天左右,请她教我诀窍。编织基本上是只要学会一种织法,再来就是反复织下去,所以上手后还挺简单的呢!毛线虽然是便宜货,里面却包含满满的爱。”

“原来如此,好像很暖和!”

贤木非常开心地笑了。爱——能给人最大的温暖吧!

铃音双手拿着围巾,坐着转向贤木。

“我帮你围上,头低下来。”

“好。”

贤木听话地低下头。围巾轻轻地被套到脖子上。

铃音吻了贤木。

时间冻结住,贤木一脸惊讶。铃音将手放在他的耳朵附近,静静地凑上他的唇。原本围着的围巾又轻轻落下。这出乎意料的动作让贤木无法思考,只是不由自主地感受着铃音温暖的手、唇,以及心脏。

“嗯……”

突然,她的嘴唇缓缓移开了。

铃音轻皱起漂亮的眉毛,喃喃地说:“……对不起。老师,我打破了誓言。”

“嗯……”

贤木一脸茫然。浓密的浏海,遮住了铃音低着头的表情。

“可是我好痛苦,不知道对老师来说,我到底算什么,因此有时候会感到非常痛苦。我喜欢老师,喜欢愚龙,可是老师却因为我们是师生,而不愿做出牵手以上的动作,不愿直呼我的名字,让我觉得好害怕。”

铃音就这样头低低的摇了摇头。

“……我很任性吧?你对我这么好,我却要求那么多。对老师来说,我算什么呢?老师真的喜欢我吗?我相信你。虽然相信……却感到害怕,非常害怕,所以很想要有一些其它的牵绊。”

铃音用哭泣般的声音说着这些话,不过她并没有哭,即使话语因颤抖而断断续续,她还是没有哭。贤木能理解——正因为这是真心话,所以铃音没有哭。他能理解这不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话,而是一直沉淀在她内心深处的烦恼。

贤木有种想痛骂自己的心情。铃音一直很烦恼,她说她很痛苦,很害怕,怕被贤木讨厌,怕被抛弃。原来她是那么地爱自己啊!

可是宇佐川铃音,贤木愚龙也是一样的,一样如此地深爱着你。

正因为相爱的两人把彼此看得很重要,不想失去那份“重要”,心中才会抱着无来由的恐惧感。就像硬币的正反面关系——虽然完全不一样,两面都是真的,虽然完全没有关系,却又紧密相连。

贤木抚着铃音的秀发,然后轻碰般地吻了一脸欲哭的她。铃音的秀发轻轻地晃动着,这一回她闭着的双眼真的流下了泪。

因为人类是脆弱的生物。

有时会想做这样的确认。

想确认爱、思慕之情,以及一些其它的心情。

那绝对不是坏事。

所以铃音,你可以不用哭泣了。

贤木愚龙二十岁的庆生会,就在留下刻骨铭心的回忆后结束了。时间指向十点钟,他决定回家,虽然铃音似乎还想在一起,但毕竟已经超过十点,再待在她身边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糟了,还是撤退吧!

铃音是个可爱到让人难以拒绝的女孩,如待在她身边会有种种危险,毕竟贤木也是二十岁的成熟男性,呃,怎么说呢,总之就是那样。不管怎样,至少得想办法别越过最后那道防线。

浴室贤木跟铃音告别,脖子上围着当作礼物的围巾,手上拿着蛋快步走着。结果还是没办法把“虫”那给他的怪蛋交给铃音,因为当时的气氛并不适合那样做,何况冷静想想,那个叫做“虫”的家伙实在太可疑了。

人没有道理看得见未来。贤木或铃音的事只要稍加调查,应该能马上知道,眼睛里的光也一样,只要玩点把戏也弄得出来。说什么最坏的结果,什么铃音会被杀,真蠢!贤木刚到铃音的房间时,有那么一会儿还思索着“虫”的危险预言,然而感受到铃音的开朗态度,便渐渐将它抛到脑后了。铃音会被杀?开什么玩笑啊!就算到了地狱尽头,也没有什么非得杀掉她的理由,真是差劲的胡言乱语。

可是——

贤木无法抹去最后的一丝不安。那个叫做“虫”的少年所说的话,真的是漫天大谎吗?如果当它是谎言,那么他有必要撒这种谎吗?如果当它是真的,那么他又为何能预测未来?

尽管贤木用他优秀的脑袋冷静思考了一会儿,却因为结论总是倾向不怎么受欢迎的方向,不久后便不再去想了。然而不安的感觉却一股脑般地聚集成堆,然后像污泥般沉淀。

夜晚完全黑暗的道路,贤木伫立在街灯下。

贤木此刻走在凹凸不平的乡下道路上,是个快到商店街的微妙位置。因为有少数民宅座落,所以霓虹灯稀稀落落地直立着,天空灰蒙蒙的,今夜没有月亮和星星。贤木紧抓着颜色古怪的蛋站立不动。

“虫”说过的话,真的是谎言吗?

说不定是真的?会不会自己已经做出无法挽回的失败?好可怕,那个“说不定”让贤木非常恐惧。

回去吧!贤木决定了,就算被骗也好,被嘲笑也罢,至少把这颗蛋拿给铃音,然后再委托保全公司暗地保护铃音,或是在蛋孵化前,先招待她到自己的宅邸,尽可能远离危险。

保护铃音。

贤木打心底这么想。

完全不愿去想她会被杀的事。如果有危险逼近她,就要彻底排除,即使那是多么暧昧不明的危险,就算是谎言、恶作剧。或者是别的。

就在贤木做了这个决定,转身面向来路时之际——

右手紧握着汤匙的少女从他旁边走过。

同一时间。

“啊——”

贤木一惊,心脏激烈地鼓动传遍全身。

他望着踩着幽灵般的脚步行走的少女背影。少女身穿宛如游民的破旧衣服,连袜子也没穿,只打着一双赤脚,顶着极具特色的黝黑狼剪发型【注:领口处的发尾留得比较长,头顶层次打得比较高,即下长上短的发型。】,不知道是不是没洗头,所以变成一头乱发。只是右手拿的汤匙,异常的漂亮。

——汤匙。

“虫”的话再次浮现脑海。

“——她会被恶魔杀死,用惨绝人寰的方法,眼窝被插上汤匙,眼球被挖出,脑袋被搅碎后痛苦地死去——”

不好的预感——不好的预感!

这样的少女在这个时间走在这种地方,手上还握着因为街灯反射而闪闪发光的汤匙。奇怪的占卜师曾经预言,贤木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会被汤匙杀死。冲着这点,就有充分的理由让贤木采取行动。

“慢着,你这家伙!”

贤木大叫,为了制住以正常速度缓缓走着的少女而跑了过去。

他伸出手。

“你要防碍我吗?”

完全不带“感情”这种杂质的纯真声音,由于那个声音是从背后传来,贤木僵直了背脊。伸长的手臂前方——没有少女的身影。

贤木马上回头。

“敢防碍阿掘,我就把你的眼球挖出来。你是‘虫’吗?眼睛没有红光却是‘虫’吗?还是不相干的人?”

纯真的少女嗓音。她的外表看起来大概是高中生,有那种声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却有种怪异的违和感,就像太阳会被冻结般。

少女有着漆黑的眼眸,如黑洞般吸取旋绕在周围的黑暗。容貌稚气,四肢纤细,但浑身却充斥着一般少女不应该有的邪恶之气。少女望向这里的双眸,就好像枪口般的黑洞,不带任何感情,只有危险的死亡味道。

不知何时来到背后——贤木做出备战姿势。

少女一脸疑惑。

“你不是‘虫’吗?那为什么要防碍我?还是你没有要防碍我的意思?没有的话就让开!”

“你这家伙!”

“眼球掘子。”

眼球……掘子?

仿佛会挖出别人眼球般的不祥名字。

“谁管你叫什么名字。你这家伙……打算做什么?”

贤木已经注意到眼前的少女并非正常人类。一般少女不可能用贤木察觉不到的速度移动。

而且——这家伙知道“虫”的名字。

那么——

“如果你不打算做什么就让开。”

“你打算要做什么?我觉得不能让你这家伙就这样通过。”

贤木冷静的说。然后紧盯这少女。

“那就算了。”

贤木正觉得少女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既然你不让开——”

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就自己移开。”

贤木的颈部受到重重一击。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完全无法做出反应,但贤木还是踩稳了脚步。别以为这种程度——就能击倒贤木愚龙。

扭曲的视野中,少女喃喃地说:“真顽强。不过——凭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紧接着少女的拳头便打在贤木的腹部。这毫不留情的攻击让贤木无法还手,少女手一抬,掌心用力打在他的下颚。

贤木什么都不能做就昏倒了。

巨蛋从贤木手中落下。

铃音,宇佐川铃音,脑中只有宇佐川铃音的名字不断窜流,为了不被那洪水般的宇佐川铃音吞没,他的意识正挣扎着,于是贤木愚龙在宇佐川铃音波浪的冲击下恢复了意识,在凹凸不平道路的街灯下,猛的张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抱着水晶球的模样。

“哟,你醒啦!”

“嗯嗯……”

原以为是梦中世界居民的“虫”出现在那里。贤木像无视身体疼痛般,利落的爬了起来,抓住一脸不在乎站着的“虫”的前襟。

“铃音呢?”

“”别慌张,况且大叫对被殴打的下颚不好。

“我的事不重要。铃音呢?还有那个小鬼——”

看着贤木拼命的模样,一脸超然的“虫”微笑着说:“不知道呢!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然后碰巧发现了你而已。”

“刚好路过的家伙,为何会知道我的下颚被打?反正你一定是从一开始就躲在暗处窥伺吧?”

虫佩服似的瞪大了眼

“哎呀,脑筋懂得很快嘛!真是抱歉,因为我认为就算帮忙也没用,就没去救你了……你的伤不要紧吗?”

“就说我的事不重要了!铃音呢?那个小鬼呢?”

“就说我不知道了嘛。那种事,与其问我不如直接去确认不就好了。到恶魔的目的地,宇佐川铃音的家。”

“你说铃音的——家。”

面对脸色苍白的贤木,“虫”语气冷淡地说:“那个的目的地当然是那里。嗯……现在赶去搞不好还可以阻止行凶哟!别再跟我说话,赶快冲过去比较好吧!”

“唔——”

贤木极度焦急地推开“虫”,调头朝铃音家的方向跑去。

“喔,别忘了这个。”

“虫”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将掉落的蛋放到贤木的手上。贤木无意识地收下,在难跑的砂土上,不由自主地驱动双腿奔跑。

“虫”的身影像幻影般消失在背后。

不过贤木不在乎那种事,一味地跑啊。跑啊,跑啊,遵循脑部下达的直接命令,以飞快的速度跑去。空无一人的道路,就像是地狱之路。贤木拼命压住令人作呕的坏预感,依赖不存在的希望全力冲刺着。

宇佐川铃音,宇佐川铃音,宇佐川铃音。

脑中回荡着她的名字,完全无法思考。

这是什么状况?到底是什么处罚?世界从何时开始崩坏了?从何时开始发狂了?太奇怪了,没道理。好想哭,这不合理。

然而——这是现实。

原本打算等铃音高中毕业后就结婚的。因为自己是老师,铃音是学生,还不断告诫自己在那之前就牵牵手忍耐忍耐吧。才不过三年而已——只是那么短的时间,是啊,以为那个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深信三年后所拥有的未来,明知道老天爷一向很坏心眼,明知道命运总是很残酷的。

“铃音!”

老旧的公寓。贤木仿佛要将破旧的门弄坏般用力敲着,然后呼喊铃音的名字。铃音,铃音,铃音——没有回应,没有回应。太奇怪了,是去澡堂吗?怎么可能?这是明知故问。

“碰——”

贤木从怀中取出手枪,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破坏门锁,然后仿佛弄坏也没关系般踢开门。枪声很可能会被别人听到,但是此刻哪管得了这个,这是优先级问题,就算变成刑事案件也无所谓。

铃音有危险,宇佐川铃音有危险。

既然如此就该不择手段。

“啊……”

地狱在门的另一端展开。

那是和预期一样的最坏情况。

全身是血的少女。

铃音的尸体。

贤木的思绪爆炸了。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老天爷,你讨厌我吧?”

不需要多做解释。铃音死在了上锁的房间里,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全身是血的少女,那么这家伙就是犯人,杀死铃音的犯人。

既然如此——她就得死。

去死吧!

贤木愚龙毫不犹豫地立即开枪。少女露出惊讶的表情,子弹很快就打中她的腹部,然后是头,脚,合计射出三枚子弹。昏暗的室内,鲜血“咻咻”的飞溅,墙壁流下啪嗒啪嗒的红色液体。少女还来不及出声,头就直接撞上墙壁,死了。杀了——人。

不,那家伙不是人,是杀了宇佐川铃音的——恶魔。

所以死了活该。

贤木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喋喋不休,一边走近死相凄惨的铃音。她以靠着暖桌的姿势坐着,脚伸在外面,头无力地垂在暖桌上。那张脸,映出无暇的心灵。总是闪烁着光芒的眼睛上,正插着汤匙,另一眼则没有光彩并且呆滞而混浊。宇佐川铃音死了——就如同“虫”的预言。

贤木毫不犹豫地把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双膝一跪,流下泪水,看着宇佐川铃音的尸体,思考着最后的路——自杀。活在没有铃音的世界是不幸福的,没有活下去的力气,只是个无聊的人生,贤木愚龙决定随铃音自杀。一边诅咒着老天爷及命运,一边向宇佐川铃音道歉道:“对不起,铃音。你很痛吧?与其这样被杀、这种死法——倒不如在那片汪洋中死了的好,对吧?对不起——”

对不起,贤木喃喃说着,手指缓缓扫向扳机。

“我爱你,铃音!”

铃音蓦地起身。

她像刚从睡梦中醒来,满满直起身子,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停在贤木身上。右眼仍插着汤匙,眼泪依然滴滴答答地流过脸颊。宇佐川铃音看着贤木,若无其事地说:“咦?是老师。”

铃音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咦——右眼看不见!”

好奇怪喔,铃音揉了揉右眼,发现那里插着什么东西,她用“这是什么”的表情,一手直接拔掉了汤匙,右眼流出了浓稠的奇特液体。贤木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真荒唐,地球的自然法则乱了吗?还是这是在做梦?是梦吗?希望是梦!

此时此刻正发生奇妙的现象。

“唔……”

铃音瞬间表情扭曲,用手压住右眼,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好热……眼睛,眼睛好热,好热喔!”

“铃、铃音——”

贤木完全没办法动弹,明明重要的人正痛苦着。

“老师,我的眼睛好热。到底是怎么了?好热,好痛,老师——”

呼喊,宇佐川铃音在呼喊我。

那么我就必须去救她。

贤木站起来,跑到用手压着眼睛低着头的铃音身边。

摇了摇她的肩膀喊道:“铃音,没事吧,铃音?”

“老师——”

铃音用放心的声音喃喃说着,移开原本压着眼睛的手。

贤木看着她的脸,打了个寒颤。

“看来是太迟了!”

宇佐川铃音的右眼球恢复了原状。明明被汤匙插入过,却没有那样的痕迹,只有眼液流过的痕迹留在脸上,但她确实是受过伤的呀!贤木的思绪麻痹了,脑袋追不上不断崩溃的现实。

他抱着铃音的肩膀,将视线投向房间的一角。

“就算挖出眼球也杀不死她。太迟了,请节哀——”

全身染血的衣服,枪口般的双眸,少女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却有着纯真的声音。

一度杀了铃音的少女,手指正插在头部的枪伤之中,若无其事地用看起来很吓人的动作取出子弹,接着是腹部、脚。她不觉得痛吗?应该说,一般会立刻死亡吧?头里面埋着子弹啊!贤木看着染满鲜血的子弹滚落地板,看向少女和铃音一样立即再生的伤口。这是怎么回事?我受够了!我实在无法理解!请不要闹了,请把我的正常生活还来,请把我和平的正常生活还来。

少女无视于贤木,只是盯着宇佐川铃音,然后露出悲伤——又像是同病相怜般的怜悯表情,告诉完全不了解状况的铃音。

“你得到了苹果。它现在已经在你的心中扎根,不可能舍弃了。苹果甚至不允许你死亡,深深地扎根——”

少女喃喃说着不明究理的话,接着一声不响地走向门口。

“你已经不能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了。”

少女突然回过头来说:“为了不被‘虫’吃掉,你最好尽力去保护那颗苹果。”

少女的身影安静的消失在门口。她究竟想做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搞不清楚状况下,少女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两人。

鲜血淋漓的世界,被弄乱的房间,虫,不死之身的少女。

贤木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贤木有种非常想抓住什么的不安心情,所以紧紧抱住铃音。铃音的神色中虽然透露出些许惊讶,却立刻闭上眼睛,静静地依偎着贤木。

铃音非常安心,露出一副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只要交给贤木就没问题的表情,一副将一切寄托于贤木的幸福表情。宇佐川铃音,我最重要的人。

“老师——”

“什么?”

面对铃音的呼唤,贤木温柔地响应。

她静静地说:“我想起早已被遗忘,那在海中临死前的最后回忆了。那时我快要死掉……在梦中吃了苹果,就在吃下去的瞬间,我活了过来。我想是因为吃了那颗苹果——才活下来的,我有这种感觉。”

铃音用手压着右眼。

“那女孩搞不好是来拿回苹果的呢!”

就算世界发狂、自然法则瓦解,生活仍坚强地维持现状。今天一结束,明天就会来临,明天最先来的,就是早晨了。说道早晨,就会想到班会,担任一年B班导师的贤木愚龙,也有必须记录点名簿,将传达事项告诉学生的责任与义务。宇佐川铃音昨天——

也就是她的眼球被少女挖出来的当晚,为了预防万一带她去了一趟医院,可是医生却说没有任何异状,所以她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元气十足地来上学。不过贤木愚龙在意的是点名簿的内容,在一大排四十多个名字里,追加了到昨天为止应该没有的名字,那个名字也并非是完全没看过、没听过的名字,而是最近才听过的。

那个名字叫做眼球掘子。

“……咦?”

有种不好的预感。

贤木姑且相信这是“眼睛的错觉”而点了眼药水,然后再次盯着点名簿——眼球掘子。

嗯,没有看错的荒唐名字,座号十一号。到昨天为止,那个位置应该是不同名字的人占据的,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人的名字滑到了第十二号。贤木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就在他整个人愣住的那一刻,教室前门突然被打开。

“喀——”

少女极具特色的狼剪发型,穿着水手服制服,白色室内鞋,以及那枪口般的双眸。

外表和昨天几乎一摸一样的那个少女,以混在高中生里也不会显得突兀的打扮,理所当然地出现,并且快步走向讲台。

讲台上站着僵硬了的贤木愚龙。

学生们用“什么事啊?那是谁啊?”的奇异目光看着少女。

贤木思索着要对少女说什么话,但这一瞬间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就在他思索的当下,少女擅自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潦草的字。

转学生 眼球掘子

没听说过这件事,连学生们也议论纷纷。眼球掘子则不以为意。

她以不像一般转学生的犀利口吻,对着骚动的学生们说:“我是转学生眼球掘子,不过叫的时候要叫我阿掘,不想叫的话就别叫,干脆根本别找我说话,只要别多管闲事地干扰我,我就不会害你们,所以你们就抱着这种心态尽量少管闲事,别跟我说话。只要是惹恼我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会把他的眼球挖出来。你们要是珍惜自己的眼球,就别得罪我。大嘴巴去死,爱凑热闹也去死,多管闲事也死了算了,就这样”

阿掘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就抱着双臂心满意足似的抬头看贤木。

因为是掘子,所以叫做阿掘吗?取绰号的习惯还挺可爱的嘛!

贤木板着脸,用眼神询问:“你想干嘛?”

阿掘笑也不笑,用只有贤木听得见的声音说:“不用太在意,我不会再杀她了”

那是不含杂质的纯真嗓音。

“应该说我杀不死她了。苹果已经生根了,所有物理性攻击对那女孩都没有用。因为她没有寿命的局限,所以绝对死不了,因为死不了,所以夺不走苹果。结局既然变成这样,我就没必要杀她。不过……‘虫’很多”

眼球掘子仰头看着天花板。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我要留在这个地方。放心,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接着,她就坐到铃音旁边刚好变成空位的座位上。

不知道是施了什么魔法,她在这所学校里制造了自己的存在空间。

完全无视于贤木怒气冲冲的视线,阿掘转身看着坐在旁边的宇佐川铃音。铃音稍稍挺直了身子。这是当然的,经由贤木的说明,铃音知道自己曾被眼前的少女杀害过一次的事情,而且还是将汤匙插入眼球,搅碎脑浆的残酷手法。

阿掘用天真的声音对说不出话来的铃音说:“抱歉……”

“咦?”

“虽然说没有其它方式,但我毕竟曾经杀过你。”

阿掘只说了这些话,就摆出一副瞧不起老师的态度,突然趴在桌上打起呼来。全班同学对这个奇妙转学生的行径大感吃惊,吓破了胆。平静的教室里,暂时被极为难道的骚动支配着。

不过现在骚动还太早。

但是班上的同学并没有发现到这一点。

第二夜 十一月十五日事件

没有重要的东西了。

也许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所谓的千年,就活着来说太长,对崩坏来讲却又太短了。漫长的岁月将高兴的事、幸福的事、希望、奇迹、这些温暖柔和的概念一点一点地夺走,最后只剩下空洞的自己。空洞——所以只能将伙伴们的苹果,保存在肉体制成的空洞里,不知道为何活着,只是漫不经心地像妖怪一样活着的自己,早已不是人类了吧!

因为,笑不出来啊。

因为,没有一件快乐、幸福或是重要的东西啊。

笑不出来,没有重要的东西,这样的生物能称为人类吗?

“你这家伙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究竟想干什么?”

——像这样,一旦被问及根本上的问题,就会突然语塞。

鞋带绑不好。当然了,毕竟有好一段时间没做过这种细腻的动作,因此眼球掘子在私立观音逆咲高中昏暗的鞋柜前,坐在木制地板上,绑着始终系不起的蝴蝶结。从刚刚开始试了十分钟左右,还是绑不好。印象中以前似乎很会绑,不过现在早已忘了绑法。

过去的记忆里,只塞满了无法忍受的悲伤,以及好像会被压垮般的无力感,因此阿掘拼命想忘掉过去。

距离上学时间还很早,楼梯口空无一人。阿掘为了练习绑蝴蝶结而提早到校,可是不管再怎么试,鞋带都不会变成蝴蝶结,反而像垮掉的面团,让阿掘意兴阑珊。

阿掘没有察觉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前方了。

低头苦战的阿掘直到自己被黑影笼罩,才终于意识到有人站在前面,她慢慢抬起头。

那是个高挑的男性,有张漂亮的脸蛋,阿掘从没见过这么端正的人。不过,阿掘就算被这样注视,也无动于衷。拥有无穷尽生命的自己,不需要异性的兴趣或是爱情之类的东西,所以那种感情已经消磨到不可能修复了。

然而,她却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原因。

“……你在等我?”

阿掘静静地说。自己只做的出这种不可爱的反应。

像宇佐川铃音般惹人怜爱、天真无邪的反应,早就遗忘在很久以前了。

“没想到你会那么早就出现。喔,鞋带吗?”

男人——贤木愚龙把视线移到阿掘乱成一团的鞋带,然后若无其事地接近她,迅速地蹲下伸手解开那团线,非常灵巧地从反方向完成了蝴蝶结。

接着一脸冷淡地对着坐直了身子的阿掘说:“你这家伙,连这种事也不会吗?”

“罗、罗唆!你有什么事?”

可恶,阿掘心想,竟然被这家伙救了,更可气的是自己还有点高兴。明明和这家伙要好也没有用的。

明明不可能变成好朋友的。

明明再怎么要好、再怎么苦恋,感情也绝对不会实现的。

这种事阿掘很清楚。

阿掘从贤木近在咫尺的脸上移开视线,低下了头。贤木立刻站起来,摆出两腿向前伸,身体向后仰的自大姿势,俯瞰着阿掘。

“如同我一开始说的,我要问出你这家伙的真面目、行动理由以及行动的目的。”

平稳但嘹亮的清澈嗓音。那是凌驾于人的支配者之声。

不过,阿掘并不恐惧。

“没必要告诉你。”

“没必要也得说……就算动用武力。”

“你以为你赢的了我?”

啊啊,真是的。

为什么我会摆出这种态度呢?

阿掘摇曳着水手服慢慢起身,瞪着贤木在自己视线以上的脸。贤木也以燃着熊熊烈火的碧眼回看。

眼睛漂亮的人,一定长得很漂亮。

阿掘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拾起地板上的书包。

“……你为什么想知道?好奇心?兴趣?”

“不是好奇心也不是兴趣。促使我行动的只有爱情和使命感。”

“……你担心宇佐川铃音?”

“没错。”

“喔……”

斩钉截铁,那是能够这么干脆回答的事吗?

那么爱她吗?

阿掘微微一笑。

“……真羡慕啊,宇佐川也是,你也是。”

“什么?”

“我在自言自语。”

语罢,阿掘再次看向贤木,用纯真的声音如此说:“既然这样,与其防范我,不如对那些‘虫’提高警觉。我杀不死宇佐川,也不会再那样做,不过那些家伙一定不会放弃苹果的。”

“‘虫’……”

“是啊。”

虫——敌人的名字。

接着阿掘摆出严肃表情,像要射穿贤木的眼睛般瞪着他看。

“那些家伙是‘虫’——不但到处都有,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绝对不要怠忽警戒——阿掘内心暗自祈祷着。

负责一年B班的老师中,有位叫做贤木愚龙的老师。他端庄俊秀,貌似潘安,是天下无敌的特别教师。若要说他哪里特别,就是他身为历史老师,却几乎兼任所有科目的教学。“我们是小学生吗?”学生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着这件事。至于他为何会做出这种怪异行径,原因就出在宇佐川铃音身上,理由是他希望能多有一点和她相处的时光,所以举凡生物啊、体育啊、音乐啊,他都一视同仁地执起教鞭,而且教学方式丝毫没有引人非议之处,一年B班学生成绩直线上升的情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再加上他那当老师有点浪费的美貌以及洋溢的才华,即使个性有点冷酷,但是基本上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很受学生欢迎,因此贤木是特别的存在。爱说长论短的老师们因为嫉妒,称这样的他为“Neptune King”【注:漫画《肌肉人》里的角色,身为完美超人的首领。】,即完美超人的首领,不过生长时代不同的学生,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然而这位出类拔萃的贤木愚龙老师,却有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毛病,那就是“宇佐川铃音至上主义”,或说是“世界以宇佐铃阁下为中心运转”般的感觉。他异常爱恋一年B班里的一位学生,应该说实际上贤木愚龙这男人,就是为了待在那个学生——宇佐川铃音身边,才去考教室资格的。他对铃音的爱在观音逆咲高中早已是公然的事实,加上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就连教室资格也是运用权力、财力、实力得到的。

这样的他,午休时间也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一年B班教室,因为他要和宇佐川铃音一起吃便当,真是一点骨气也没有。宇佐川铃音究竟是哪一点让这个完美的男人疯狂到如此地步?和中国古代的杨贵妃有什么关系吗?学生间流传着各式各样的传说。总而言之,他是个总是出在话题中心的男人。

由这样的男人负责的一年B班,在平凡的午休时间——

发生了一件流传到日后,被称为“十一月十五日事件”的空前绝后的事件。

快点。

老师怎么还不快点来啊,宇佐川铃音心想着。

十一月十五日星期一。好好今天教室很暖和,铃音心平气和地微笑,将两个便当盒放在桌上等着贤木愚龙。

午休时间,不理会学校提供的教室便当,贤木总是出现在这间教室,一边吃着铃音做的便当一边谈笑。铃音很喜欢做菜,做两人份便当并不会觉得麻烦,不过她偶尔也会觉得就一般师生关系而言,这样似乎有点奇怪。贤木是在层层保护中长大的有钱人家少爷,不太懂人情世故,所以有时会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举止,引起周围骚动。

不过在铃音心中却暗暗觉得这样的贤木很可爱。这么想虽然不应该,但是看到完美的贤木偶尔表现出一些奇怪的行为举止,反而会让她安心。贤木愚龙也是人类,和自己一样是人类。因为能这么想,所以铃音非常喜欢贤木可爱的笨拙。

喜欢,铃音喜欢贤木。贤木是老师,铃音是学生,虽然有身份上的落差,或者该说是一小道墙,不过贤木爱着铃音,铃音也爱着他。那是信赖,也是约定,而这份信赖和约定,就会连接到幸福。

宇佐川铃音是幸福的。

尽管偶尔会感到不安。

但还是很幸福。

人声嘈杂,即使是聚集了许多乖巧学生的观音逆咲高中教室,一到了午休时间,也会突然变得吵吵闹闹。这所高中不算太新,所以墙壁和地板也有点脏脏的,留下很多不知道是昔日哪个学生写的留言。尽管爱干净的人看到这间教室恐怕会扬眉动怒,但铃音还是很喜欢它,因为她觉得可以从中感受到历史的沉重,以及许多曾经在这件教室里生活过的人们的气息。

冷风入侵,把窗帘吹得鼓鼓的。铃音思忖,即使看起来很暖和,其实早已入冬了。

就在铃音这么想时,贤木愚龙出现了。

大概是赶着过来的吧,所以贤木的头发有点塌。

贤木才拉开门,还没踏进来就大叫:“对不起我迟到了——”

“不,没关系,我不介意。”

铃音笑了笑,温柔地回应。虽然她其实正因为贤木迟迟没来而感到非常担心,脸上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贤木仍一脸歉意,穿过那些因为导师轰轰烈烈登场而安静下来的学生们,笔直朝铃音的桌子走去,借了一张铃音前面的椅子坐下。

“真的很抱歉,宇佐铃阁下。因为客人在不凑巧的时机出现。说是教育委员会的谁之类的,是一个好像立刻会挂掉似的老头子。讨论一直没有进展,他大概是耳背吧,结果教务主任就把他推给我。”

贤木若无其事地说出刻薄的话,一边叹气。

“哼!可是啊,仔细想想为什么我非得接待客人不可?而且还是在宝贵的午休时间。我想这八成是办公室的其它家伙想要整我的吧!”

铃音手捂着嘴苦笑。

贤木困扰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

“老师,你最好不要觉得是别人在整你,或是说你的坏话,因为那多半是被害妄想症的前兆,光是想想就会很不舒服哟!”

“是啊,宇佐铃阁下说得没错。哈哈,这下搞不清楚谁是老师了。”

“宇佐铃阁下”,不知为何贤木如此称呼自己,其原因不明。再说到为何叫做“宇佐铃”,好像是从自己的全名——宇佐川铃音中,取出姓氏及名字最前面的字变成宇佐铃。为什么日本人会想省略一切专有名词呢?例如CALL机、个人电脑、性骚扰、便利商店。【注:日文将pocket bell简化成POKEBERU。个人电脑(personal computer)简化读成PASOKON。性骚扰(sexual harassment)简化读成SEKUHARA。便利商店(convenience store)简化读成KONBINI。】阿掘这名字——也是吧!

铃音思索着名叫阿掘,不可思议的转学生的事,那个杀了自己(?)的女孩,不过铃音不太记得那个晚上的事,好像是独自在看电视时,门突然被打开,就在自己转头的同时,右眼被某种东西插到,然后失去了意识,等到醒过来是贤木已在身旁,房间里都是血,其它就……不记得了。

自己究竟被卷入了什么样的事件?那个叫做阿掘的女孩到底是谁呢?铃音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想特别追究。只是对于与贤木的和平生活受到威胁这点,感到有些不高兴。如果她的目的是杀了自己,那就真的是非常恐怖的事了,因为铃音很清楚死亡有多么可怕。

不过,只因为非常可怕就恐惧不已,那么也太蠢了,况且阿掘也没有要再次展开行动的样子——话虽如此,她转来才过了两天(连假日的话是四天)而已——所以铃音不怎么防她。

而且,不管发生什么事,贤木都会保护自己。这是信赖和约定。

铃音一边沉浸在幸福感中,一边打开便当,和贤木闲话家常。铃音很穷,没办法做出豪华的便当,可是贤木还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他像小孩子般双手合掌说着“开动啦”便开始享用,让铃音不禁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就这样平稳地过了一段时间。

贤木一边大口大口吃着四季豆,一边开心地说:“对了阁下,被鲜血弄脏的墙壁怎么样了?已经弄干净了吗?”

铃音将麦茶注入水壶的杯子里,一口气饮尽后答道:“那个呀,因为血液里有掺杂脂肪成分,光用水是洗不掉的。就算用抹布擦也没有用,所以我重新贴了壁纸。”

“很贵把?”

“好贵哟,积蓄全飞了。因为榻榻米也变成红色的,所以一起换掉了,这个也好贵。对穷学生来说,是足以致死的金额。”

“原来如此,我饶不了阿掘那家伙。话说回来,叫那家伙付钱不就好了?”

面对似乎真的发火的贤木,铃音耸了耸肩。

“开枪的人是老师啊!而且——阿掘大概比我还穷呢。她很像是游民,而且她曾经说过因为没钱,所以连文具用品也买不起。”

“……你们经常聊天吗?”

“因为坐在隔壁呀。我看她下课时好像很闲,所以找她讲话。”

铃音的天真让贤木顿时失去了力气。

“宇佐铃阁下的缺乏警戒心,总是让我非常吃惊呢!可是我不是说过别跟那家伙说话的吗?我说过和她说话,眼球会被挖掉的吧?”

我会把眼球挖出来喔!

那是真实的死亡宣告。

不过,铃音并不害怕。

“那种事,当然是开玩笑的啊。因为我知道,那孩子一定非常怕寂寞。她之所以远离别人,是因为怕会伤害到别人,我以前也是这样。我认为小掘一定也很想和大家好好相处的。”

铃音打心底这么想,然而贤木的反应很微妙。

他一边叹息,一边仰望着天花板。

“我总觉得阁下的判断太天真了……应该说我认为那家伙说的话,并不是开玩笑的,实际上阁下就曾经一度被那家伙挖出眼球呢!”

“老师说的话是没错啦!”

铃音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喀”一声放下水壶杯。贤木似乎非常敌视阿掘,不过铃音对阿掘的印象并不坏。她认为阿掘会挖掉自己的眼球,一定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

“倒是阁下,你不吃便当吗?你从刚才就光喝麦茶而已。”

贤木一脸不可思议。放在铃音面前的便当不但没有动,连盖子也没打开,难怪贤木会觉得讶异。

铃音沉默了一会儿。

“……不、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差点被小掘杀死的那天起,我就没有食欲了,其实就连喉咙也不会觉得渴。老实说,我已经四天左右没吃东西了。”

“什——”

觉得自己的声音非常虚弱。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饿。这样子……很怪吧?”

铃音看着贤木。贤木一脸苍白。

贤木曾告诉自己被阿掘挖掉眼球后,马上又再生的事。加上自己,又失去了饥饿感,这、这应该很不得了吧!那也就表示,自己不再是人类了。

发现自己失去空腹感时,铃音害怕到再三冲进家中厕所,拼命地照镜子,确认自己是否还是人的模样,有没有变成怪物。

如果变成怪物,一定会被贤木讨厌,那是比死亡或其它事情还要可怕的事,所以铃音至今一直没说出来。

“老师……”

铃音看着贤木。贤木一句话也没回答。

铃音很清楚,即使是贤木也会有不了解的事,可是就算什么都不了解,她还是希望贤木能在这个时候对她说声“没问题”,或是“别担心”之类的话。因为只要这样,她就能继续坚持下去了。

然而——

门“喀啦”地被打开。

阿掘站在那里。受到台风袭击般的狼剪乱发,仿佛在说一切都无聊至极似的,一副满脸不耐的表情,一双枪口般的双眸,奇妙的转学生——眼球掘子。

她的目光停留在教室正中央,面对面而坐的两人——贤木愚龙及宇佐川铃音身上,那一瞬间,她像是看到难以置信的东西般一脸惊愕。就一向面无表情,连眉毛也不动一下的阿掘来说,真是很稀奇的真情流露——惊愕。

最近独占本班话题的这位奇妙转学生,一发现校内最有名的情侣档贤木及铃音所在位置后,便大步走去,目光锐利地看向贤木,仿佛是在质问重要案件相关人的警官一样,情绪激昂地问:“你吃了吗?”

“……啊?”

“我问你吃这个便当了吗?”

阿掘的表情非常认真。加上她嗓门又大,班上的同学全都看了过来。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什么?什么?那个转学生又要做什么了?”教室突然变得很安静,贤木虽然觉得莫明其妙,还是回答了阿掘的话。

“吃了。”

“是吗?”

她喃喃自语。

阿掘突然低头夺去了贤木愚龙的唇。

“啊……”、“咦……”。

贤木睁大了眼。铃音一脸错愕。同学们骚动不已。

“嗯……”

“嗯……嗯……”

阿掘双手固定住贤木的头,夺去了他的唇,说白一点就是强吻他,就在午休时间的教室中央,就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她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个叫做眼球掘子的奇妙转学生,在转学的第二天就夺去导师的唇,而且还是在那位导师最爱的人——宇佐川铃音面前。这下不管她的目的为何,但看在同学眼里,此举就像是转学生在向铃音宣战似的,应该说同学们肯定会这样诠释,话说回来,阿掘的下一个动作更是不妙。

“锵——”

有这种事!

阿掘把贤木正在吃,装满了铃音之爱的便当翻到,将里面的饭菜全部倒了出来。接着又把放在铃音面前的便当打翻,更过分的是还用脚踩烂便当里的饭菜。

最后丢下这句话:“不准再吃这家伙的便当!”

这样一来——

该怎么说呢,硬要做别的解释才难吧!阿掘就那样趾高气昂的掉头走出教室,留下惊愕的贤木,而铃音则是一脸苍白。于是拥有“手机”这个最强情报传讯媒体的高中生们,立即用电话或是短信,将这件事传遍了全校:宇佐川铃音的情敌登场!那位名叫眼球掘子的女孩,在转学的第二天就夺去了贤木愚龙唇,还把铃音做给贤木的便当打翻,还说:“不准再吃这家伙的便当!”看样子这件事会很有趣喔!

这就是——一直被流传到日后的“十一月十五日事件”的始末。

平静的高中生活,此刻充斥着前所未有的骚动。

“真是让人开心的余兴节目啊!”

像男人的假音,又像女人的低音,是一个散发着奇特魔性的嗓音。

“你打算干嘛——‘虫’?”

不含杂质的纯真声音,嘹亮到像要贯穿奇特嗓音似的。

在私立观音逆咲高一年B班的教室面前。尽管多少隔绝了教室里的尖叫声,以及其它骚动声,走廊上还是回荡着些许学生们若人厌的声音。那里站着两个人,两边都有着人类的外型,却又都不是人类。一个是化身成人形的“虫”,一个是以前曾经是人类,而现在只是如同人类般的生物——眼球掘子。两个非人类在人声嘈杂的走廊上,不带半点表情地面对面站着。“虫”身穿水手服,一头短发,和蔼可亲的脸庞,相貌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女孩,然而她的眼睛却闪烁着红光。

“虫”那宛如昆虫般不带感情的脸,正发出奇妙的声音。

“这是在确认呢!只是确认,毕竟‘我们’是不容许失败的。我们认为有必要确认宇佐川铃音的苹果,是否真的在她的灵魂里生根了。你也知道我们是不择手段的吧?”

“……一旦死亡,灵魂就会和肉体分离。苹果是寄宿在灵魂里,所以——只要死亡就能夺走灵魂,是吧?可惜宇佐川铃音的苹果,早就在灵魂深处生根了。这点我已经确认过了。”

“可是‘我们’还没确认呢!我们不相信我们以外的生物,基本上呢,你说的话哪能信啊!”

“虫”用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淡淡地说着。他们没有个体,因为没有个体,所以也不带情感。

成群结队的终结装置,那就是虫。

“就算不择手段也该有个限度——你打算杀掉贤木愚龙吧?”

“因为不知道宇佐川铃音会吃哪一盒便当,所以只好两个便当盒都掺了‘毒’进去。嗯,这是不得已的牺牲啦!我们‘虫’一向不择手段,和罗曼蒂克的你不一样呢。只要能抢到苹果,那管得谁哭泣谁死掉。”

阿掘咬牙切齿地说:“就是这样我才讨厌你们。”

“是啊,可是我们也不想让你喜欢。”

两个非人类释放出一触即发的紧张气势。那股气势的余波,把走廊窗户震得“咯嗒咯嗒”作响。

阿掘抱着双臂,直直瞪着“虫”。

“不过你失败了。宇佐川铃音早已失去食欲,就算在便当里下毒也毫无意义,只有贤木愚龙会死,即使是那个贤木——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他死掉。哪能让你们得逞。”

“呵呵!”“虫”笑了。

不带感情的“虫”,会笑的唯一理由就是——挑衅。

“你直接从贤木口中消除毒素时,真让人惊讶啊!你似乎渐渐变成卖艺高手了嘛,这招到底实在哪学的?”

“罗唆!你害我在同学间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虽然说没有其它办法——为何我老是抽到坏签啊!”

“因为你平常的行为太坏了。”

“大概吧!”

阿掘闭上眼睛,然后如梦似欢般,望着虚空喃喃说道:“因为我被老天爷讨厌呢。”

接着从裙子口袋拿出汤匙,以快到肉眼看不到的敏捷动作把汤匙掷向“虫”。汤匙深深插入扮成女高中生模样的“虫”的眼球里。汤匙的力量没有被眼球消弥,反而以常可怕的破坏力从她的眼球潜入脑袋里,最后竟然贯穿了头盖骨直达后脑勺。这不是人类做的出来的。“虫”最后微微一笑,颓然倒下,然后在快倒到走廊地上前,身体就被空气分解消失了。

沾满鲜血的汤匙锵地掉下。

“……我知道不会得到回报,也很习惯被人讨厌了。

于是阿掘朝屋顶走去,决定跷掉下午的课去睡个午觉。

这是当天放学后的事。宇佐川铃音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踩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着午休的事——阿掘吻了贤木愚龙,还叫他不准再吃自己做的便当。铃音不知怎么地心跳得很快,这种不安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感到反胃呢?

“为什么……

阿掘为什么要吻贤木呢?有什么理由吗?要有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让她这么做呢?铃音笑了笑。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不愉快呢?贤木和别人接吻了,只不过是看到了那个景象,为什么会觉得那么讨厌呢?

“真讨厌……”

铃音意识到自己在嫉妒阿掘,心里感到有些自我厌恶。应该说,这就像是最重要的东西被伤害了的感觉吗?铃音第一次体验到这样的情感,所以无法贴切地用预言表达,她觉得最贴切的形容就是“嫉妒”。铃音喜欢贤木,看到心仪的人和其它女孩接吻的场面而感到很痛苦,非常痛苦,打击大到甚至暂时不想和贤木说话。

并非贤木变了心,也不是自己被讨厌了,然而心情却是如此地沮丧。察觉到自己正没道理地生着闷气,铃音郁郁寡欢地烦恼着,想来想去得到的结论是,自己现在这种不愉快的心情,就像“自己为了好好享用而留下来的饼干,却被别人吃掉”时的心情般——大概是这种感觉吧!铃音只和贤木接过一次吻,就是在贤木生日的那一天,铃音以为那会成为两人的羁绊,成为那个任何人皆不被允诺,只有自己和贤木接过吻的事实。

然而羁绊被复制了,阿掘在铃音面前吻了贤木。

“我真没用……”

好像哭,好像快哭了。铃音发现原来自己那么脆弱,是会为了这种事、只为了这种事就动摇的弱小人类。即使身体可能已经变成不死之身,内心却依然软弱无力,还是那么脆弱,真是窝囊!

再烦恼下去可能会崩溃,铃音决定不再想了。决定了!今天虽然因为心存芥蒂,不想和贤木照面而躲着他,但是明天就用笑容迎接他吧!一旦决定后,心情稍微好转了些。

穿过吵嚷的商店街,走在崎岖的道上。不论什么时间都没有人烟,随处可见,看起来很微妙,只是杂草丛生,既非田地也不是停车场的空地。铃音呆呆地望着在不熟悉时,经常会迷路的一成不变景色,一边拉拉杂杂地想起以前的事,以及未来的事。

“喂,喂,那边的小姐。”

有声音。铃音朝声音方向转头一看,之前还空无一物的空地上,有一个奇妙的摆贩。该说是摆贩——还是摆地摊的呢?那种像帐篷般只覆盖上塑料布的东西。在紫色的奇妙帐篷里有个令人感觉诡异、披着长袍的人坐在水晶球面前。那个人的前面立着“占卜,一百日元”的牌子。

“喂,喂,那边的小姐。”

铃音不由得停下脚步,目光盯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摆贩。

记得今天早上去学校时,这个地方并没有这个奇怪的摆贩。

迷样占卜师展开双手,用难以辨别男女的声音说:“对,占卜。从天运、凶运、命运占卜到速配度占卜,什么都算哟。以小姐这样的年纪来说,应该比较知道十二星座或是血型占卜吧!其它还有塔罗牌占卜、扑克牌占卜、花朵占卜,比较与众不同的是水流占卜,另外也看面相、手相、服相、家相。只要告诉我你的姓名笔划,就能占卜出运势哟!”

要算算看吗——奇妙占卜师径自喋喋不休地说。他相当地多话,八成是非常闲吧?

铃音心想一百日元应该没关系,不理他也太可怜了,便毫无戒心地走入帐篷里。帐篷内充斥着朦朦胧胧的诡异光芒,占卜师先注视铃音,然后盯着大颗水晶球说:“哎呀哎呀,这可不好呢!”

“什么……”

铃音惊讶地想,我什么都还没说呢。占卜师一副很高兴似的直呼着“不好呢!不好呢!”一面举起了水晶球。

“这可不妙呢,不妙呢!宇佐川铃音小姐,你的运势真是 无可救药,如同地狱般的凶运,恒星的运行——很糟糕!”

“名字——”

我有报上名字吗?不,我没有报上名字。

占卜师似乎没有发现铃音的内心已经动摇了,继续淡淡说道:“人生啊,就像恒星一样,时而暗淡时而明亮,有的大有的小,形形色色呢。当中不幸的是,小恒星受到大恒星的重力吸引,而去撞击它,一撞击就会粉碎呢,最后只剩下碎片。”

占卜师原本被风帽遮住的眼睛看向自己,那是一双不可思议的红色眼睛。

“有些庞大的存在是不可以接近的,由于它实在太小了,小恒星会被压碎。恒星的运行很糟呢,明明不要接近什么庞大的存在就好了。重力这东西很可怕的,如此被粉碎的恒星非常多。明明好好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就能光彩耀眼地死亡。”

“那——”

铃音站着,盯着盘脚席地而坐的占卜师说:“那是——”

“没错,那不是什么比喻,而是在说你的事呢!”

披着紫色长袍的奇妙占卜师,用不男不女的阴沉嗓音说:“要是不接近、手不去触碰,就能死得更漂亮了。”

铃音意识到眼前这位占卜师是非常危险的人物,可是,她还是想问些什么,想向似乎已看透一切的这个人确认清楚。

“你说的大恒星是指老师?小恒星是指我?我……不可以接近老师?”

听到铃音用虚弱欲泣的声音问,占卜师的嘴角扬成半月形,笑了起来。

“你好像有些误解了。”

所谓的大恒星——

“当然是指伊甸园的苹果啦”

声音从背后传来。

铃音缓缓回头,深厚约莫站着十位红色眼睛的人。

那是幅奇异的景象。不知不觉间,在摆贩的帐篷对面,铃音背后排列了十位长相仿佛缺乏情感的、昆虫一般的人。那些人的外型几乎没有共通点,有小孩子也有大人,还有弯着腰的老太太,一副买完东西好像准备回家的太太,或是穿着制服的高中生。他们像是毫无自我般,虽然全都有着红色的眼睛,却很难把他们想成拥有相同目的的基因。

铃音一边轻声尖叫,一边往后退。好可怕,这些人要干嘛?铃音没有从贤木那里听到有关他遇见名叫“虫”的奇妙占卜师的事,这是她第一次遇到的反常事件。铃音知道自己的日常生活已经脱轨,现在已不是昨天以前生活的那个和平世界,不可思议的逻辑强行介入,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世界。自己究竟能在这样的世界里做什么呢?

铃音颤抖着,背后传来占卜师淡淡的声音:“我觉得抵抗也没有用喔!我们‘虫’虽然没有人类之上的力量,却也绝非在人类之下,你是寡不敌众呀!”

“你们打算对我做什么?”

“要请你去死。”

站在正面,扮成上班族模样的“虫”——用完全一样的声音回答。他的残酷回答让铃音非常震惊。我会被杀!我会被杀!恐惧感急剧上升。

“也就是说,接下来我们会用想得到的一切方法杀掉你——宇佐川铃音。勒死、揍死、毒死、刺杀或枪杀造成大量失血死亡,也可以试试溺死和烧死。如果这样还死不了的话……再想别的方法吧!先开始进行确认。”

宇佐川铃音最先想到的,是向贤木求救。贤木的电话号码早就输入手机了,只要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就能联络上他。

可是,铃音不认为眼前这些家伙会给她三十秒。

占卜师“虫”仿佛读出她的想法般,哦能够刻薄的口吻说:“我不会让你去求救的哟。况且——贤木愚龙暗中请来保护你的保镖们,应该早就被其它‘虫’解决掉了。就各种意义来说,你就算求救也没用。可怜啊——”

如排上到海而来的恐惧与绝望,让铃音嘶声尖叫。

上班族外型的‘虫’将手放到铃音尖叫着的纤细脖子上。好可怕,害怕到就无法动弹。干扁的手指掐入铃音的白皙肌肤,不断地压迫,压迫,好痛苦。

“先用勒的。哎呀,好像还有痛觉,你的运气真背……”

某个“虫”如此说道:“会很痛苦呢!”

脖子被难以置信的力道掐着,那已经不是痛苦,而是剧痛,脖子简直要被扭断了。

铃音无力抵抗,只是一味感到痛苦,完全无法思考。唔、唔,喉咙发出刺耳的呻吟。

“……还早呢,你就抱着畏罪的心情去死吧!”

罪?

我犯了……罪吗?

所以才必须如此痛苦,在这么不合理的情况下被杀吗?

既然如此——那个罪,是什么?

眼前一闪一闪,头晕目眩,也不清楚还有没有意识。脖子吱吱作响。痛苦,好痛苦。

宇佐川铃音很自然地想起贤木愚龙,所以此刻只想把自己的思慕之情献给他——然后死去,她做了这样的决定。

接着就——

一道闪光。

耀眼的闪光射向掐着铃音脖子的“虫”的后脑勺。若要用那个闪光停止“虫”的生命活动,需要嵌入足够的深度,紫色的奇妙帐篷然满了鲜血。一瞬间,“虫”像粉碎般似地被消灭了。铃音因为“虫”突然松手而站不稳脚步,当场瘫坐在地上,狂咳不已。咳咳咳,无法想像是从自己喉咙发出的,严重咳嗽声。铃音擦了擦口水,没有拭干眼泪便抬头环顾四周,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她的眼前的东西——

滚动着。

沾满鲜血的汤匙掉落在地上。

杀死“虫”并且救了铃音的闪光物的真面目是——

——汤匙

“……你们这群下三烂到底要我说几次?杀死宇佐川铃音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虫”一起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铃音也看了过去。声音来自空地的入口处。

眼球掘子站在那里。

她似乎非常不高兴地板着脸,狼剪发型因为刚睡醒而更加凌乱,再看看水手服上的脏污,刚刚大概是再某个地方睡午觉吧。如枪口般的双眸,手上拿着汤匙,一年B班座号十一号的眼球掘子,用纯真的声音威风凛凛地喊着:“真是不能大意,连睡个午觉都不行,难得我睡得正舒服的……怎样,你们做好觉悟了吗?”

就在说话的同时——

“咻。”

正觉得——眼球掘子的右手动了,原本握在她手上的三只汤匙全都插入了呆站着的“虫”的眼球里,丧命的“虫”群和刚才一样,一瞬间爆开后消失了。铃音愣愣地想着:好像那针戳气球哦。

就在铃音这么想的时候,原本在她脖子上留下的淤青或是疼痛之类的感觉,像倒带似的消失了。“虫”啧啧咋舌确认这点。

“真的——不会死呢,这可真麻烦!”

“汤匙用完了。”

阿掘无视于“虫”说的话,表情非常冷酷地小声嘟嚷着:“……所以接下来是肉搏战。拳头和汤匙不一样,光靠拳头是不能一击毙命的,会很痛苦,很痛哟,你们这群‘虫’,要是不想被揍,就快夹着尾巴滚吧!”

阿掘的话里,含有足以震撼他人的强大威吓感。那是绝对的自信以及背后蕴含着的强大杀气,铃音不禁吓得背脊僵硬。

“可惜——”

然而“虫”群却丝毫不畏怯。

“——疼痛及痛苦都不构成阻止我们的理由呢!”

“我知道,那就——全部歼灭掉吧。”

于是阿掘冲了过来。

铃音害怕地紧闭双眼。

从澡堂出来,身体热呼呼地回到公寓的房间,宇佐川铃音把毛巾及换洗衣服,丢进放在房间前面的洗衣机里。这是之前住在这个房间的人留下的,虽然常常故障,不过还是很耐用。铃音拿起藏在洗衣机下面的钥匙开门,门吱吱作响开了。室内一片漆黑,当然也没有人在。铃音点亮房间的灯后送了一口气,因为她一直很担心,万一去澡堂的回程中再度被袭击的话,自己该怎么办?她无意识的摸了摸早就不会痛的脖子。

“唉……”

铃音感到无可奈何的空虚而呆立着,接着甩了甩头,把暖桌移到房间角落,从壁橱里拉出棉被铺好,放上枕头,然后拿起始终放在暖桌上的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PM 10:02。顺带一提,这只手机是贤木买的,电话费不是铃音支付的,因此她尽可能地避免使用它,不过在今天这种内心空虚的时候,就会想打电话给贤木。铃音盯着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到底是要打,还是不要打呢?总觉得不好意思在这么晚的时间打电话过去。

就在铃音犹豫不决的时候,门铃竟然响了起来,传来“叮咚”声音。铃音惊讶地盯着门看。顺便说一下,这个门铃是之前住的人安装的,其它房间并没有安装,或者说是没有这个必要,只要敲门就听得见了。

那会是谁呢?

铃音想起白天的惨剧而发起抖。令人毛骨悚然的占卜师,勒脖子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杀了他们的眼球掘子,那些叫作“虫”,会在死亡瞬间炸开、消失的人们。铃音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太想知道。占卜师的话在脑中莫明其妙地回荡着,有些东西是不可以触碰的,有些东西是不可以接近的。

叩叩叩,有敲门声。铃音一边慢慢起身,一边问道:“是谁啊?”搞不好是隔壁房间那位自称音乐家的邻居,又跑来要米了也不一定。

门“喀喳”地被打开。对了,门并没有上锁。

门一打开,沉默地站在那里的是——

“小……掘”

“‘小’是多余的。”

眼球掘子用尖锐的语气说,还装出一副很不高兴似的不满脸孔。

铃音虽然因为出乎意料之外的对象出现而感到困惑,但想到她今天救了自己,应该不用提防她吧,表情便缓和下来。

“怎么了,这种时间……”

“外面很冷。”

“咦?”

“让我住下来。”

“……咦、咦?”

铃音没办法回答阿掘这种自作主张而且不合理的要求,阿掘见机不可失,便毫不客气地踏进屋里,脱下肮脏的鞋子,然后关上门,坐在榻榻米上。

“……呃……那个,小掘,这是怎么回事?”

“嗯……”

有那么一会儿,阿掘露出在思考似的表情,不过很快便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抓了抓脸颊,用纯真的声音解释道:“嗯,我最不会说谎,那就实话实说了。我是来保护你的,宇佐川铃音。看来‘虫’似乎把你的苹果当成目标,而且——好像还有其它目的,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虫’的数量很多,因为形势太险恶我不禁开始担心了。就监视及保护你这两方面的意义来看,我觉得住在这个家里最理想,所以我要住在这里。你若觉得碍眼,可以当我不存在,那我就随意住下了。”

真的是很随意。

铃音不由得被盯着自己看的阿掘吓到目瞪口呆,然后腼腆地笑了笑。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似乎多说也无用了。

“你一开始说‘外面很冷’是指?”

“我原本想用这个当作住下来的借口,可是没办法,我最不会说谎了。其实一点也不冷,我的知觉早已麻痹,就算在南极睡觉,应该也会死不了,而且也不会感觉到寒冷。因为说实话……会有点不好意思。”

“为了保护你而来”的确不是阿掘的作风吧。铃音不由得这么想。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

阿掘愣愣地看着偷偷笑着的铃音。

“你在笑什么……算了,我想你一定很困扰,你就忍耐一下吧。只要看穿‘虫’的目的,然后把它们扑灭掉,我就会离开……咦?”

阿掘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间,眼光投向房间角落。那里放着用柔软毛巾包裹着的巨蛋,那是布满几何图案,宛如人工制造的蛋。

铃音战战兢兢地询问突然沉默的阿掘说:“呃,怎么了?小掘。”

“……没有。”

阿掘乱抓着极具特色的狼剪发型。

“梦界兽的蛋吗,真稀奇,不过——应该没有危险吧,它不是恶兽。”

说完这不明究理的话,阿掘擅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总之——那些‘虫’难缠得很,必须花上一段时间才解决得了吧,这段时间我就待在这个壁橱当食客。”

阿掘掀开壁橱的布帘,躺了进去。又不是猫型机器人!再怎么也不能让女孩子睡在那种地方。

铃音想尽办法说服,把客气的阿掘从壁橱里拉出来,坚持两个人一起睡棉被。这个房间只有一组棉被,铃音把枕头让给阿掘,自己把座垫放在头下睡。阿掘一开始很不愿意,不久便对顽固的铃音露出死心的表情,窝进被窝里,很快就发出安稳的呼吸声。

铃音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曾经被她杀过一次,而今天早上她还夺走了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唇。尽管如此,不知为何,铃音总觉得她不是坏人。温柔地抚摸香甜睡着的阿掘的头发,铃音感到莫名安心。

然后铃音灵机一动,按起放在枕边的手机,传了封短信给贤木,传完才闭上眼,一边感受着阿掘的体温,一边静静地进入梦乡。

FROM ★ 宇佐铃

TO ★ 老师

主题 ★ 圣旨

内容 ★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宇佐铃。老师,今天发生了非常恐怖的事。我被一群叫做“虫”,不知是什么的一群红眼睛的人攻击了,脖子被勒住,差一点被杀掉,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差点死掉了。该说是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呢?这么多次濒临死亡我却还活着。既然活着,就要活下去才行。老师,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关于午休时的事,我想小掘应该是有什么考虑才会那样做的。我不知道班上同学怎么想,但我觉得小掘应该是不会心怀不轨做出那种事的女孩,所以我打算明天去问问小掘真相。虽然老师说过不要太常和小掘说话,我还是想和她说话,想和很像以前的我的她说话。

老师,我不知道我们周遭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弥漫着可怕的阴谋,不过我不会绝望的,因为有老师在。只要老师在,我就会一直抱着希望,这是信赖和约定。我喜欢老师。

附注:我家增加了家庭成员。不是猫或狗,是家人。老师,你想会是谁呢?明天再告诉你,我想你听了一定会吓一跳的哟!

就这样。

第三夜 千年前死亡的女孩

原罪,是人类犯下的最初罪行,是对上帝的背叛。原始人类亚当和夏娃犯下的罪行,至今仍未得到上帝原谅,身为子孙的我们也负罪活在苦难的人生中。痛苦才是人类赎罪的方法。这全都是祖先的错,不论是谁,是男、是女、是老人还是小孩、是健康还是生病,当然也不分富有还是贫穷,那个痛苦似乎是一视同仁的加诸在人们身上。“想要从那个苦痛中得救的话,就要相信宗教!”所以宗教才能继续生存吧!煽动别人的不安,强迫信奉宗教,根本就是不正当商业手段。这叫做negative option。就算信奉宗教也是死后才会得到救赎,所以也没必要在活着的时候相信。

“老师,这个原罪具体来说是指什么东西呢?”

嗯,不懂的地方能确实提出疑问,阁下很了不起喔,大家也要好好效法——这个嘛,简单说明的话,就是有一位上帝,它是创造了以人类为首的众多生物的伟大存在。上帝在最后创造了人类,用的原料是泥土及肋骨。它赋予了那两个人类——亚当及夏娃的工作,就是在名为伊甸园的土地上耕作,从田里采收农作物,驱逐侵入者。同时给与警告,他告诉他们说生长在伊甸园的任何水果都可以吃,唯独不可以吃生长在中央的苹果,因为吃了会死。

“那有毒吗?”

那不是毒呢。你们知道《五倍子》【注:日本的传统戏剧】吗?就是有个寺庙的和尚,拿了一个装有东西的瓶子给小和尚们看,警告他们里面放的是叫做五倍子【注:属漆树科植物盐肤木的叶柄或嫩芽被五倍子蚜虫寄生后所生成之虫瘿。毒性强,是中医药材。】的有毒植物,绝对不可以吃的故事。实际上瓶子里装得根本不是五倍子,而是和尚珍藏的糖果。小和尚们脑筋转的快,把那个糖果吃掉了。和尚知道之后,后悔地大叫畜牲。

“这是笑话?”

是笑话,所谓狂言都是笑话。若把原罪的故事比喻为笑话,恐怕会遭到斥责,不过故事的本质是相同的,生长在伊甸园中央的苹果并不是什么毒,而是只容许上帝吃的禁果。传说那是辨别善恶的果实,可以得到智慧的果实,或是能够不老不死的果实之类的,说法五花八门……总而言之,亚当和夏娃吃了那个只有上帝才能吃的果实,震怒的上帝便将他们逐出了伊甸园——这就是原罪,是盗窃罪呢。因为破坏了约定,可能构成伪证罪吧。总之,亚当和夏娃犯了背叛上帝的终极罪行,那罪行至今仍不被原谅——上帝如此珍惜的“苹果”到底是什么呢?虽然非常有兴趣,可是一旦思考那个,就无法继续上课,所以今天只好忍痛不说了。

一年B班第四节是伦理课,几乎担任所有科目教学的贤木愚龙,轻描淡写的陈述了关于犹太教的成立。贤木因为希望能有多一点和宇佐川铃音相处的时间,所以不管是国文还是数学,他几乎一手包办了一年B班的全部教学科目。贤木之所以能够这样专横不讲理,来自于他的身世背景,在实行平等主义却也是资本主义的现代日本,即使不会因为身世不好而受到差别待遇,不过因为不同经济能力造成的差别,却是绝对存在的,因为没有人会为了宣扬平等而不惜反抗贤木财团。贤木财团拥有能轻松超越日本国家预算的雄厚资本——贤木愚龙是下一届接班人,他有着行使权力毫不踌躇的资格。再加上这所高中——私立观音逆咲高中的经营者是贤木财团,也就是说如果把学校想成企业的话,贤木是总经理的儿子,不论学校方针为何,就现实来看,学校里没有哪个笨蛋会想忤逆这样的人。

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是一样的。

可是——

“……喂,不准睡,那边哪个名字残暴的女生。”

贤木“砰”的一声把课本放到讲桌上,对着坐在教室中央睡得死死的,像在对贤木挑衅般,甚至还打呼的人喊道。那个人枕着手臂沉沉地睡着,顺带一提,她从第一堂课就一直是这样。从未有过学生在他的课堂上睡觉,贤木自尊心大受刺激,忍耐力不怎么强的贤木,早已到了忍耐的最终极限。

教室安静了下来。自从那个十一月十五日事件以来,学生们就对贤木愚龙和现在正在睡觉的那个人——眼球掘子的关系很感兴趣。平凡的校园,在没有事件发生的平稳时间里,混入骚动的种子——眼球掘子。这个超绝无比的终极教师,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坐在眼球掘子——阿掘旁边座位的宇佐川铃音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头。一头参差不齐的狼剪乱发,趴在桌上的她看起来像是不知道真面目为何的发团,和她对照的铃音则是一派清爽,一头不到肩膀的短发。两人最近似乎交情不错,如果是铃音说的话,阿掘多少会听。

“小掘,小掘,起来啦。”

好像铃铛般,带点金属音质的清透嗓音。那是宇佐川铃音的漂亮声音。

“老师好像有点生气了,起来比较好哟!”

“很吵耶!”

阿掘维持原本的姿势,动也不动,冷淡地说道:“我想睡就睡,管他是老师生气,还是地球毁灭都跟我没关系,只有睡觉是我能得到的最大幸福了。没问题的,我早就学会即使在睡眠中,也能把握周围状况的技巧。上次我明明在午睡,却能发现你被‘虫’袭击,就是因为学会了这个技巧。”

“嗯……”

“……所以,我在课堂上睡觉一点问题也没有。应该说我讨厌那个名字像四字成语的老师……竟敢瞧不起我的名字,我根本不想看到他的脸,所以才一直睡觉。有意见吗?”

“我有意见。不听老师讲课而一直睡觉,是非常不礼貌的。”

贤木不知何时来到阿掘旁边,“叩”的一声,毫不宽容地一拳敲在阿掘的头顶上,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就算对象是阿掘也得撑着头爬起来,阿掘瞪着贤木。

“干嘛!你打我干嘛?就算我感觉不到疼痛,被打时头还是会晃动。睡意都飞掉了啦,你要怎么赔我,老师!”

“要加‘贤木’。总之,不准在我的课堂上睡觉。”

贤木满不在乎地宣告。阿掘不高兴地板起脸。

“连对不起也不说——我生起了,你给我记住,贤•木”

总有一天我要挖掉你的眼球,阿掘小声地喃喃着。

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五午休时间,贤木吃着铃音做给自己的便当,注意到坐在面前的铃音好像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便出声问她说:“阁下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被这么一问,铃音抬起原本低着的头盯着贤木。她因为丧失食欲而没吃便当,据说已经十天左右完全没进食,虽然有去看医生,但由于诊断出没有异常,而被赶了出来。即使完全没进食,铃音却完全没有变得消瘦,不顾贤木的担心,还是和平常一样持续着充满朝气的生活。这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现象,连现代医学都无法解开的事,贤木也不可能了解,只好当做是超自然现象,放弃继续深究原因了。

铃音突然移开视线,难得地露出有点难以启齿的表情。

贤木觉得很不可思议。

“怎么了?”

“那个……”

铃音用贤木喜欢的漂亮声音,战战兢兢地说:“老师你讨厌小掘吗?”

“咦?”

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好像是怎么解释都可以的问题。不过由于贤木一向都是老实回答铃音的问题,所以他没有特别细想就告诉她实话。

“不喜欢也不讨厌……事实上,我对她有些戒心。我还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就各种意义来说,她太不像人类了。况且也不清楚她的目的为何,就曾经一度加害宇佐铃阁下的事实来看,已经很不可原谅了,而且她的人格又那么自我中心,总觉得她瞧不起我,这实在是让人生气。我绝对没办法和她和睦相处。”

“是喔……”

铃音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那老师,你曾经说小掘是为了骗我才来这所学校的吧?说她为了达到目的而在演戏,打算骗我——”

“我没有说成这样——”

“老师你有这么说哟!”

铃音难得地,真的很难得地厉声说道:“小掘只是不擅于与人相处而已,我认为她其实是想和老师和睦相处的。虽然她曾经杀过我,还有打翻便当的那件事,但她一定是有我们不知道的无奈理由。小掘才不会想让我们不幸呢!因为我们住在一起,所以我知道小掘她不是坏孩子哟!”

“阁下还真是维护她啊!”

“是老师疑心病太重啦!”

铃音大声地说。这是极难得的反应,铃音似乎生气了,气到会对贤木大吼。贤木内心受到动摇,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哪里惹她生气。自己明明只是希望铃音平安而已,这份心意没有传达给她吗?不对,已经传达到了,铃音不是那么笨的女孩。贤木的想法正确地传达到了,但她是这样的生气。

铃音没有抬起头,继续说道:“我知道老师是关心我。我很高兴,也觉得对老师很不好意思,可是尽管如此,像这样——”

铃音像是突然冷静下来似的,语气变得和缓,手按着额头。

“——啊啊,不行了,我已经搞不清楚了……可是老师,求求你不要怀疑小掘。那孩子一定不会再加害我了。”

“这种事,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你能这样断言呢?为什么这种事可以相信呢?那家伙杀过铃音你一次耶,挖出眼球杀了你,为什么还可以相信那种可怕的妖怪?

铃音低着头好一会儿,小声地说:“老师,小掘——”

那是非常哀伤的声音。

“晚上会哭哟!被恶梦缠住,用非常大的声音喊着:‘对不起,我还活着,杀了我、杀了我!我想死啊!我受不了了!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一直痛苦到天亮。小掘好像没发现这件事,我想小掘是因为晚上无法安心入眠,所以白天才会在太阳的守护下一直睡觉……老师,你认为那么可怜的孩子,会是想杀了我的恶魔吗?”

铃音的肩膀颤抖着,虽然没有哭,内心似乎在哭泣。

贤木露出沉痛的表情,即使如此,还是无法相信阿掘。

“因为那也是——演技”

“那是演不出来的!”

那是演不出来的,铃音似是对着虚空说般,再度喃喃地说着

“……别吵架,会聚集‘虫’”

教师里响起清澈到仿佛能贯穿空气、驱逐杂音般,没有掺杂其它物质的纯真声音。

铃音朝声音方向转头,贤木也追着铃音的视线。之前不知道是去哪里的阿掘,此刻正“喀啦”地拉开教室门,往两人所在位置走来。

一边嘟嚷着令人费解的话。

“‘虫’无处不在,这间教室里——也有。那些家伙为达目的一向不择手段,所以只要一露出破绽,就会马上趁虚而入。不要吵架,你们的长处就是感情好,长处就要维持长处的样子。”

“吵架的原因是你啊!”

“什么?”

阿掘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接着拨开浏海,用那颜色不可思议的双眸盯着贤木看。虽然不是什么要紧事,但这女孩子一点也不适合穿水手服。

“你说——我?啊,你还在介意便当的事啊?那是为了保住你们的性命不得已才做的,原谅我。话说回来,这家伙如果在那时候死了或许还比较好。我为什么会救这种人?明明没有好处。”

“这家伙”或是“这种人”,都是指贤木,因为阿掘同时伸出手指着他,绝对不会错。为什么她只说得出这种会惹恼贤木神经的话呢?贤木生平第一次被说“没有用处”。

铃音注意到贤木不高兴了,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小掘,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坦率一点不就好了——小掘也想和老师和睦相处吧,那就不能说这种话哟!”

“别——”

阿掘大概是想说“别乱说”反驳吧,不过铃音的动作比她还快,用圣母般的笑容封住了阿掘的发言。

“我很喜欢小掘哟!”

铃音用自然的口吻说:“我想和你成为好朋友,所以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哟!老实也一定和我一样,想和小掘和睦相处。”

贤木皱着眉头抱怨道:“阁下,我还是想否定你的这番发言。”

“老师真倔强。小掘和老师真像呢!两边明明都是非常好的‘好人’,却因为无法坦率而疏远,那是非常悲哀的哟!其实你们明明可以和睦相处,却因为倔强而疏远,相互讨厌,真感伤啊……”

铃音还是一脸不知所措,却用看透一切似的口吻笑着说。

“咦……”、“哎……”。

她的发言让两人嘴巴一张一合地,一副在思考该如何反驳这个乐天派少女的表情。

无敌的铃音注意到两人神似的表情,心想:“他们果然很像呢!”然后温柔地笑了。

那是回忆,伤心的回忆。

……只要你一个人不幸就够了——这种话不知听过多少次。是啊,妈妈,只有我一个人不幸就够了,瘟神及穷神全都附到我身上吧,别向我的家人出手。要吃就吃我,反正我是捡来的小孩,只要家里养不起小孩,我就会马上被遗弃。

既然迟早都要死,就让我因为守护家人而死吧!

那是流行病猖獗的一年,大家都很憔悴,眼睛凹陷、脸色暗淡。对本来就只够温饱的农村来言,它的出现就像台风一般,马上吹倒人们带往死后的世界。人一旦病倒,田地也就跟着荒废了,这对贫穷村庄而言是攸关生死的问题。我家都是些只有健康可取的人,他们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冷眼旁观着流行病引起的灾害,而容易被传染疾病的我,便被关在狭小的岩石屋里。不准出来!会生病!这当然不是出自关心所说的话,妈妈是怕我染上疾病后,会把那个疾病传染给家里的人。只要你一个人不幸就够了,妈妈是这么说的,你一个人不幸也就算了,别把我们卷进去。

我知道,妈妈,这种事我了解。虽然家里的人都对我不友善,但还是有给我饭吃,也给我床睡,我知道再奢求更多的话,会遭到报应的。我喜欢家人,如果家人因为我而变得不幸,我会非常伤心,听起来好像很卑微,但还是我真实的心意。

岩石屋湿答答的,有种发霉或是木板腐烂的味道。我坐在像冰一样的岩石上,和寒冷交战。这里好暗,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像要驱逐寒冷般地,只能抱着膝盖哭泣。

好寂寞,不只是单纯地害怕黑暗。

到底过了多久呢?我察觉到事情有蹊跷,外面有浮躁的骚动声。尖叫声,怒吼声,东西弄坏的声音,怎么了?我因为害怕而敲着出入口的木板,爸爸、妈妈、哥哥们,大家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未曾听过的阴沉声音回答:

——哎呀哎呀,我还在想你在哪里,原来是被幽禁在这个岩石屋里啊!

不是男人的声音,也不是女人的声音。那是会让别人感到不安的声音。

“咚”——立着的木板轻易被破坏了,可以看到某个因为外面阳光照射而形成黑影的人站着。我的身体一震,向后退了几步,接着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而失去平衡,结果那家伙用双手支撑住我,然后笑了起来。

——好了,还来吧!

他对我说。那家伙的眼睛泛着红光,看起来不是人类。接着我的视线越过那个妖怪的肩膀,看到了最惨的景象,脖子被扭断的爸爸、肚子开了洞的妈妈、倒在地上被层层堆叠起来的兄长们,大家都死了。我发出尖叫。

无视于我的尖叫声,那家伙阴森地不发一语。

看样子这家伙似乎是在找我。他为了找我,还把恰巧出现在岩石屋前面的家人,干脆地杀光了,一副他们妨碍到他找人似的样子,真是个——大坏蛋,真是——差劲透了,而这个最差劲的坏蛋,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先来确认吧!

耳边响起阴沉的声音。

接着那家伙掐住了哭喊着的我的喉咙。

视野变暗。

明明我一个人不幸就好了的,爸爸、妈妈、哥哥们,对不起。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却因为光线刺眼而眯起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模脖子,理应被掐碎的喉咙,连个伤痕都没有留下。那种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不见了。

“……原来是梦。

眼球掘子喃喃自语,一个人躺在私立观音逆咲高中的屋顶,看着小鸟或是飞机通过上空。自己似乎在打盹时梦到了以前的事,那简直是要让人发疯的事——当阿掘还是人类的遥远时代的记忆。有妈妈、爸爸和哥哥们,还有千年以前平凡生活的记忆。几乎忘记的模糊记忆——

视线里有三只小鸟“咻”地飞过,因为背对着太阳,所以只看到黑影。

阿掘一边沉浸在过去的伤感中,一边语气平静地喃喃说道:“鸟不会变,现在和过去都维持着鸟的样子。人类倒是变了很多,那我又是如何呢——有什么和那是不同吗?当然有变吧。以前能够坦然地笑,拥有重要的东西,也拥有很多幸福。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它遗忘在那里了,从何时开始失去了?”

我该活到什么时候呢——一边用目光追逐着鸟,一边喃喃自语地说。

三只鸟,啄食小虫为生的鸟群。那些鸟就像现在的,从千年前就一直如此,我早就不是人类了。

“三只鸟也减少成两只,现在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只有一个人也无妨,可能的话不想把铃音卷进来,可是苹果已经生根了,和我一样——太迟了,不论如何,都只会走向不幸。变成鸟,还是和人类一起死掉……”

阿掘摇摇晃晃地起身,目送着消失在远处的鸟儿。

“……明明只有我一个人不幸就好了呀!”

阿掘喃喃说着她经常说的话。

“看那家伙哭泣的脸——太难受了。”

阿掘将手伸向胸口。

可是我必须告诉她真相。

明知道不会得到回报,也习惯被人讨厌了。

时间就在分配信件以及整理仓库中流逝,邮局的打工时间结束了,宇佐川铃音和其它人打完招呼后离开了邮局。铃音非常喜欢这份工作,作业虽然单调,一旦习惯就非常愉快,加上其它人也挺和蔼的。用手机确认时间:下午八点,天色已晚。铃音跨上停在邮局后面的脚踏车,嘴巴一边呵出白烟,一边奔驰在凹凸不平的街道上。这个时候不算早,但也不算多晚,路上的人烟甚少,商店街的店家也几乎都打烊了,但偶尔还是看得到稀稀落落的人,大概刚下班,都是一脸非常疲惫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着。

以前铃音打工下班时,也和他们一样累到不行,可是现在却完全没有疲劳的感觉。没有食欲、伤口会再生,甚至连疲劳感都失去了的我,究竟还可以算是人类吗?铃音想到这里,不禁郁卒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贤木怎么想,但铃音也是蛮困惑的。思考着自己被卷入了什么阴谋?自己究竟怎么了?小掘到底是谁?真的很想知道答案。铃音绝对不是放弃了,也没有轻忽这件事。铃音自己也是认真地想查明真相。

然而还是不知道,怎么想、怎么想都得不到答案。虽然企图从小掘或是“虫”的话中尽力去推测,不知道是自己缺乏想象力,还是纯粹头脑笨,脑中完全浮现不出“就是这个”的答案,铃音几乎束手无策了。

十分钟的通勤时间短得不够思考事情,还来不及整理出不安的疑问,铃音便到家了。小掘已经回来了吧?总觉得有人在家里等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回来了!”

铃音一边说一边打开门,在玄关脱掉鞋子。正觉得好像传来“恰啦恰啦”的梦幻音乐,就看到小掘坐在和房间不相衬的超大电视机前面玩着电动。小掘正认真玩着电玩贩卖店当做拍卖品贩卖的三百日元机器,以及一片一百的软件,合计四百日元的旧时代游戏。

软件是《怪物Q太郎》【注:电玩游戏,是藤子不二雄的漫画作品。】

画面中出现走路摇摇晃晃的可爱Q太郎,但是不久就撞到狗狗跌倒,显示出GAME OVER。小掘似乎很不会打电玩,不过因为她之前还不知道有电玩这个东西,打不好也是当然的。

小掘马上再玩一局,头也不回地对铃音说:“今天也要工作?”

“嗯,打工。”

铃音把原本穿着的外套挂到衣架上,坐到小掘旁边,望着电视画面中,又被狗狗杀掉的Q太郎。小掘好像还没有搞懂操作的方法。

阿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有够无聊的,赢不过狗。基本上,我连一个攻击手段都没有才是问题吧?我要怎么往前走啊,铃音你知道吗?”

“……说明书上说只要按两次A钮就可以飞上天,按B钮就可以隐身,只要擅用这两点,啊,对对,用那个闪过,啊——可惜!”

“啊……”

阿掘一脸认真努力地打了好一会儿,还是完全没有进步的迹象,不久之后,大概是放弃了吧,她把游乐器的电源拔掉,看着坐在旁边的铃音。 

“铃音,我想过了。”

“……想什么?”

“一直不说明真相的我,现在也到了极限。”

阿掘用纯真的语调说:“你有知道真相的勇气吗?”

铃音一言不发。

“一旦知道真相,你大概会绝望,会很伤心、痛苦地诅咒自己的命运。如果你觉得那样也没关系的话,我就告诉你。我大概是很胆小,不想破坏你的幸福,不想因为我说的话,害你失去和贤木共有的幸福。可是那种想法太天真了,你已经得到苹果了,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义务。”

“嗯……”

铃音知道小掘的表情是认真的,她应该不会骗自己,只要说出想知道真相,她一定会告诉我吧。可是——好害怕,有种无由来的恐惧感,仿佛小掘的话将会瓦解世界和平似的——

铃音内心有这种感觉。

“告诉我。”

然而,铃音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就算是多么残酷的真相也好,我讨厌再这样不明不白了。告诉我,小掘。真相到底是什么?与其因为不知道而害怕,我宁可知道之后再伤心。”

“你真坚强呢!”

阿掘轻轻地微笑。那是非常自然的微笑。

“你愿意相信我吗?不管我告诉你的是多么残酷的命运,你都不会骂我说‘你在说谎骗我’,都能相信地听进去吗?铃音。”

“我愿意相信你!”

“谢谢——”

阿掘露出认真的表情。

“——那我也相信你,相信你会战胜命运。”

据说人类一旦死亡,就会开始旅行。有的人去花田,有的人坐船渡河,也有人一直走在笔直的漫漫长路上。那幅光景是脑中的幻影,是像梦一般并不神秘的东西,而梦中一定会出现一颗大树。

在眼球掘子还叫做与野的时代(千年前,当阿掘舍弃村庄时,便连与野这个姓氏一起舍弃了),为了抓住河中的鱼,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滑了一跤跌入河里,她喝了不少河水,头部也受到猛烈撞击,差点要了她的命。那时她梦到自己走在铺满凹凸不平岩石的路上,最后发现一颗长了果实的大树。

“哇,这水果好像很好吃。”

她说,那是个和黑暗慌乱景色不相衬,看起来很好吃似的苹果。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偷摘也不会被骂吧?爸爸最近因为天气热而没有力气,必须吃些水果恢复活力才行。”

用水果代替鱼还挺特别的嘛!与野做了决定,便像猿猴般爬上大树,摘下位置较低的苹果。她还没发现自己是在做梦,明明现实生活中的她正满身是血地漂浮在瀑布潭上,徘徊于生死边缘。

“嗯——没见过这种水果,能吃嘛?我来试吃看看吧,吃一颗应该不会怎样吧?反正肚子也饿了。”

与野“喀哧”一声,大口咬着那颗红色、成熟的禁果。好好吃喔!一回神,与野已经如饥似渴地吃光那颗果实了。她觉得它好甜、好清凉,比以往吃过的任何水果都好吃。与野很高兴,这是大发现,带回去给家人们吧!于是伸了手,打算再摘四颗苹果——然后她从梦中清醒,活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睛,“哗啦哗啦”倾泄而下的瀑布就在眼前溅开,她则像木片一样浮在瀑布潭上,不停地摇晃着。

“是梦……啊!”

与野喃喃说着,头部激烈的疼痛让她直翻白眼。幸好瀑布潭是脚可以踩到地的深度,不需要太费力就能回到岸上。

“原来——我为了抓鱼滑了一跤。”

与野一边被大量的鲜血吓到,一边泪眼婆娑地扭干湿淋淋的衣服。

“倒是——作了个怪梦呢,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与野思考了一会儿,不久便回家,返回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很快地她忘了那个不可思议的梦。当她再度想起那个梦时,已经是五年后的事了。

那个禁果被称作“伊甸的苹果”或是单纯地叫“苹果”。正确来说,它其实不是苹果,但因为长得像苹果所以被这么称呼。吃了那个苹果的人会被赋予不老不死的能力,不管头部被压碎或是心脏不见了,也绝对不会死,就算不进食、不呼吸也不会死。吃下苹果的人不会变老,会永远地活着,不管是百年还是千年,不管时间如何流逝,吃了苹果的人都无法逃过永生的诅咒。这已经是阿掘经过千年却没有长大,继续活着的事实真相得到了证明。

阿掘一一与野,在小时候吃了苹果。不过苹果在短期间内不会赋予人类不老不死的能力,如果吃了苹果的人。在苹果完全生根以前被杀,好像还可以死。实际上,阿掘为了赌这个可能性,曾经要杀宇佐川铃音。无限期活着比死亡还痛苦,与其要品尝那种痛苦,至少在一瞬间杀掉她吧!这是残酷的温柔。阿掘果然是基于这种不坏的理由才去袭击铃音,然而她的计划失败了,铃音的苹果的根早已深入到来不及的地步了.就算是阿掘也无法杀她。

    苹果生根的地方是灵魂不是肉体,所以再怎么伤害身体也无法夺走苹果。阿掘说她原本打算杀了铃音夺走苹果。苹果拥有扭曲因果。引发奇迹的能力,譬如阿掘的战斗能力,她能毫无阻碍地混入高中也是这个原因。苹果的数量愈多,那种力量似乎也会愈大,阿掘之所以拥有超常的能力,就是因为她持有三颗苹果。

    三颗。计算起来,就是阿掘过去曾经从两个人身上夺走了苹果,但正确说来不是夺走,而是“接受让渡”的样子。阿掘和另外两人一起旅行了好一段时间,那两人各自拥有苹果,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起在世界流浪。他们决定和从“虫”那里救了他们的与野一起旅行.由于家人全被“虫”杀死了,他们也很想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可是在旅行了七百年左右,两入当中的女人因为精神崩溃而放弃存活,她把苹果托付给阿掘,消失在虚无之中。爱她的男人也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同样把苹果交给阿掘,为无限之旅划下休止符。在那之后。阿掘便独自一人活了三百年左右。

    阿掘没有可以托付苹果的对象,所以她一直在各地流浪并和“虫”战斗,以报家人的仇。拥有苹果的人类的共同敌人“虫”一一为了能及时杀掉对方,阿掘一边对“虫”展开杀戮,一边寻找新的苹果拥有者。自己一个人不幸就够了,所谓不老不死是终极的不幸,根本不应该吃什么苹果的,阿掘如此想。千年前死亡的女孩,就这样活到现在。失去重要的东西.没有生存目的或其它东西,就这样徘徊在无限的时光中,持续和“虫”作战。

    宇佐川铃音的脸色,因为超平常理的真相而微微发青,她提出了一直很在意的某个大疑问。

  “那个‘虫’一一是什么?”

  “不知道。”

  阿掘语带真诚地回答。真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面对哑口无言的铃音,阿掘则是一脸抱歉。

  “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家伙的事。连引导我的那两个旅人,好像也没有完全了解,只不过那些家伙是无所不在的,他们只是为了夺走人类的苹果而行动。你好像也从很早以前就被监视了,因为只有这个城镇的‘虫’特别多,因此我就展开调查,结果发现了你。那就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阿掘用力地抓了抓那头狼剪发,一脸正经地说:“不过,那些家伙绝对是我们这些苹果拥有者的敌人,他们会用一切手段来抢夺苹果哟!我过去也有两次机会被发现持有苹果的人类,一个被‘虫’杀了,另一个不知道被使了什么手段——他的灵魂被抽走而变成死尸。毕竟苹果是生根在灵魂里,一旦灵魂被夺走后,一切就结束了。”

“灵魂——是可以被夺走的东西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是有方法的。‘虫’过去绝对有用这个方法夺走不少人的苹果。”

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一一阿掘满不在乎地说。

宇佐川铃音思索着坐在眼前的女孩的事,从千年前就一直持续旅行的孤独战士,眼球掘子。她好可怜,一定很辛苦,很痛苦吧!

铃音紧紧地抱住阿掘。

阿掘口中虽然抱怨,但因为发现铃音在哭而不再抵抗。

 “小掘……”    ’

 “嗯。”

 “你一定很寂寞,很痛苦吧!’’

 “嗯一一”

阿掘泄气似地把头靠在铃音身上。千年前死亡的女孩,她的家人全部被杀害.无法和任何人接触,又和重要的伙伴分离,即使如此还是不放弃地存活到今天。铃音觉得这是很厉害的事,非常值得尊敬.

而且一一很可怜。

为什么阿掘非得承受这种痛苦呢?

铃音抽抽涕涕地哭着。这个心地善良的十六岁少女,将她所有的泪水献给持续奋战了十个世纪的孤独女孩。铃音觉得她很可怜,想温柔待她。为了让阿掘伤痕累累的心能多少得到治愈,至少希望此刻能紧紧抱住她。

就像贤木一年前对自己做的一样,我想给她生存的希望,铃音如此想。

阿掘应该也了解了吧,她静静地任由铃音抱着。

 “……铃音。”

不久后,阿掘小声地喃喃道。那是像在压抑情感,仿佛痛苦的难以说出口般,话语变成沙哑的耳语。

 “你也已经死不了了。”

 “嗯一一”

铃音喃喃道。虽然还无法接受那么沉重的事实,不过可以理解。铃音已经无法像昨日以前那样平稳地生活了。

世界的模样已经改变了。

阿掘维持被铃音拥抱的姿势,用颤抖的声音说:“所以你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和我永远活下去,另一个是把灵魂让渡给‘虫’后消失。哪一边都没得救,我无法判断哪一边才是幸福。你自己决定……”

阿掘从铃音身上稍微移开,用纯真的眼神看着她。

 “不管选哪一边,你都必须和贤木分开。你的寿命是无止尽的,而那家伙的寿命是有限的。总有一天当贤木年华老去时,会丢下你死去。”

铃音点丁点头。眼中又溢满了泪水,滑过脸颊从下颚滴落.

于是阿掘的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就保护你们到贤木死去为止吧!不管你做哪一种选择,这点都不会改变。你要和贤木制造幸福回忆,想待在那家伙身边直到他老死为止也可以,之后要和我一起旅行也好,还是要把灵魂让给‘虫’也行,都由你自己来决定.我会尽量帮助你。”

 “让我稍微一一想一想。”

铃音说。她还无法整理自己的想法。

阿掘点头.

 “随你高兴想到什么时候……时间还真的是多到用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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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眼球系列-日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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